这晚我在呼啸的寒风中站了很久,脑海里久久回想着卡莱尔说的话。
翻来覆去想了好几轮后,我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
卡莱尔怎么突然就喜欢上我了?
他去边境的这一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不敢妄想我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只是一想到,我们分离的这段时间,他也曾在脑海里思念过我,这样的想法就足以让我的心溢满。
我摩挲着披在身上的呢子外套,思索着下次见面还外套时,一定要鼓足勇气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没成想,这晚过后,我很难再见到卡莱尔了。
因为奈达勒星再次发生暴.乱了。
*
我曾经在图书馆借阅过《星际危险物种指南》一书。这本书详细介绍了当前星际存在的各种危险生物,并根据致命程度、生物习性、存活数量等一系列指标做了一份详细的危险系数排行榜。
蚁人以其迅猛矫健的体魄、神出鬼没的生活习性、令人啧舌的繁殖速度位列前排,在生物介绍页面的最后,作者留下了这样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蚂蚁微小吗?人类巨大吗?等着看吧,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跟你我一样。】
很明显,这个时刻已经来临了。
主城区在平静了几个月后,再次陷入了混乱的局势中。
蚁人改造人们似乎蛰伏已久,等着某个时机群起而攻,想要一举摧毁奈达勒联邦帝国。
暴.乱是从局部慢慢延伸开来的,一开始动静不大,只是小型混乱,比动.乱更先到来的是谣言与舆论。
近半年来飞鹰派一直在尽全力清查隐匿在民众中的蚁人改造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便是没有身份证明的外来移民群体和社会贡献度较低的普通居民。
有民众抗议过飞鹰派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的举止,但没有什么效果。
主城区平静的这几个月,也是飞鹰派民意飞涨的时候,蚁人改造人的沉寂让民众们慢慢觉得飞鹰派的行为是正确有效的,蚁人改造人就是隐匿在社会低阶层的群体中。
可随着蚁人改造人卷土重来,民众又开始出现认知混乱了。
一部分人仍然站在飞鹰派阵营,认为低阶层民众就是和蚁人改造人有关,甚至有情绪激烈者认为应绞杀或驱逐所有低阶层民众。
而被长期欺压的低阶层群众则奋起反击,认为飞鹰派就是营造“穷人有罪论”。明明已抓捕了那么多外来移民与普通民众,蚁人改造人还是再次出现了,说明他们与蚁人改造人没有关系,就是背锅侠,因而强烈要求飞鹰派为之前的不当行为付出代价。
还有一部分人保持中立态度,他们不关心谁和谁有没有关系,只希望飞鹰派或雄狮派能早日平定局面。
军队迅速部署警力,严防死守主城区的各个角落,一旦发生小规模混乱,就即刻镇压。
整个主城区表面上仍勉强维持着平静,内里早已暗潮涌动。
辩证会再次陷入危机。
本身就因救助弱势群体而被诟病,现在还有部分情绪激烈的难民对所有政党进行无差别攻击,辩证会也被列为报复对象。
所有的办公场所都被砸了,律法辩证援助暂停,慈善救助活动也被迫中止了。
丽塔第一时间联系到我,告知我暂时取消信息传送,让我以自身安全为首要考虑因素,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我安静地听她说完,想问问她关于辩证会后续的打算,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没开口。
丽塔说得对,我此刻确实应该无暇顾及其他了,我自身面临的危机可能比辩证会还要大。
民乱愈演愈烈,被欺压许久的难民揭竿而起,四处起义。飞鹰派与雄狮派也因不同的政治主张发生了冲突。
一时间,蚁人改造人恐袭,难民抗议,政党对立,主城区乱成一团。
我曾经的难民身份为我带来了潜在的危险。
不止军官在搜查,连普通平民也对难民有了意见,举报事件屡见不鲜。
勒缪大叔和塔莎阿婶的烘焙店被人砸了,只能紧急寻找避难场所。
卡莱尔主动为他们安排了避难所。
在远离主城区的郊区地带,独栋小楼,临近克隆巴赫家族另一庄园,安保警卫力量充足,远离风波混乱。
我联系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刚整理好行李。
“茉茉,你怎么样了孩子?没事吧??!!”
狭小的光子屏上,塔莎阿婶和勒缪大叔一人占据半边,都想凑近了看看我。两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沧桑与疲累,却还强撑起精神笑着看我,不想让我担心。
我的心酸酸涨涨的:“我没事,阿婶阿叔你们还好吗?”
“我们都还好,刚搬进来,那位上将真是大好人,不仅给我们找了住处,还答应我们可以去庄园内找点差事做。”
卡莱尔应该是考虑到阿婶阿叔白住房子会觉得不自在,所以才应允了庄园差事,减轻他们的愧疚感。
他似乎总是那么细致。
可阿婶阿叔还是担心:“上将这么帮我们,会不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毕竟...”
毕竟雄狮派和飞鹰派正是焦灼对峙的时刻,若卡莱尔被发现与难民扯上关系,定然会引起争议。
我心里一阵乱,但还是勉强扯起嘴角强行安抚他们:“没事的,他可是上将啊,阿叔阿婶你们别想那么多,好好照顾自己。”
塔莎阿婶叹了口气:“我们知道的,干着急也没用。茉茉,你还在学院吗?安不安全啊?干脆过来这边和我们一起吧,我和你阿叔也能放心。”
“我没事的阿婶,军队在学院设下了警戒线,没人敢过来这边闹事,学院也会保护我们学生的。”
塔莎阿婶:“那就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嗯。”
光脑通讯一挂断,我一下子卸掉了伪装,心情沉重到了谷底。
阿婶阿叔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会不会连累卡莱尔呢?更本质来说,我会不会成为卡莱尔的累赘?
从前我便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们天差地别,真的合适在一起吗?
我惴惴不安,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与卡莱尔进行光脑通讯。
自那晚起,我和卡莱尔一直保持着晚间联络的习惯,都是卡莱尔主动联系的我,通常是睡前时刻。
动.乱爆发以来,卡莱尔便忙得连轴转,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他并不告诉我这个,但我从他偶尔露出的疲态和奎恩无意透露的信息中能知道他近期几乎是超负荷工作。
但每晚不管多忙,他都会抽空与我联系,大部分时候只是接通光脑通讯,聊四五分钟。有时候话都没能说上几句,便被打断了。
今晚卡莱尔的通讯请求发过来的时候,我正洗完澡出来,通讯器滴滴滴响起,我随手找了件袍子披上,便接通了通讯。
卡莱尔抬头看我时,我正努力把还没来得及擦的头发撇到耳后,不想让他看出来,但卡莱尔还是皱眉了。
“我等会再联系你,你先擦干头发,会感冒。”
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先拿头巾包一下。”
挂了电话,今晚很有可能就不会拨通了。卡莱尔的时间几乎是分秒必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他。
而我今晚特别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听他的声音,来缓解我心里的不安。
我以最快速度找了毛巾把头发裹起来,一边胡乱揉搓着,一边悄悄观察着光子屏那端的卡莱尔。
他还在军区办公室,手边是叠得高高的文书。
偷看被抓住了,卡莱尔看了我一眼,随后操作光脑,将通讯页面放大,突如其来的俊脸让我整个人都呆了一瞬。
我们同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我在观察卡莱尔是否疲惫,他则不知在看什么。
“今天过得怎么样?”每天都是这样的开头句。
我扬起笑脸:“今天还行,您呢上将?”
卡莱尔凝眸看着我,半晌才回复:“我也还行。”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我们之间的聊天,似乎总会存在这样尴尬的时刻。
“你今天心情不好。”他的语气很肯定,“发生什么了吗?”
我的情绪没藏好吗...
他身体前倾,更靠近屏幕,无声催促我开口。
我深呼吸一口气:“上将,谢谢您帮助了我叔叔婶婶。”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欲言又止,卡莱尔突然开口:“搬回克隆巴赫庄园住吧。”
“嗯?”
卡莱尔:“现在局势很乱,搬回来住安全一点。”
我揪着手里的抱枕,想了会儿措辞,才谨慎开口:“学院应该很安全的吧,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同学也都待在学院,况且...您已经帮助了叔叔婶婶了,我不能再麻烦您了...”
话音落地后,是短暂的沉默。
静谧中只能听到我混乱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
我微微低头,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情绪。
一分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心如擂鼓,静静等待着卡莱尔的话。
像在等待审判。
微暗的房间内,光子屏微弱的光线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只有屏幕中央的卡莱尔像在泛着光。
他的声音很轻:“你不是麻烦,是我想麻烦你,让我每天都能见到你。”
我微微睁大了眼,所有堆积于心口的郁气,突然在这一刻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