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正是晚饭时分，窗外灯火通明，刚教完卡组基础构筑的人看着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指动画里的那个。”

    半透明的幽灵飘在半空，等待她的回答。早苗从卡组里随意地抽了张卡，是光子化。她捏着那张卡，而后又把它放回卡组中：“我的灯。”

    “看到他的时候，就像在黑漆漆的森林中找到了提灯，”早苗习惯性地看向书桌上的卡砖，里面是之前抽到的红碎超银河眼光子龙皇，“我补动画的时候精神状态不太好，不过看到他之后莫名就有了继续努力的动力。更确切地说……他更像是一等星吧，是晚上最耀眼的那种星星。”

    说起动画人物时，早苗看向卡砖的视线柔和了几分，快斗没说什么，而早苗继续说道：“但是你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先前你说过，你的过去跟动画里的你差不多，但相处了这么久，我倒是觉得……相比动画那个天城给我的凌厉感，快斗你给我的感觉更温柔一些。”

    “会吗？”她身边的幽灵笑了。

    “当然，”早苗抬手将超银河眼光子龙皇拿起，指腹摩挲着卡砖的边缘，然后将它放回去，“不只是说话的语气，还有对人的态度……他给我的更多是距离感，而你不一样。在我看来，动画里的天城快斗不会跟我讨论明天的早餐，也不会在逛公园被小动物包围时挪到我身边。”

    更何况你是我的男朋友，怎么可能跟纸片人相比——早苗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或许是这样吧，但那只是动画的篇幅限制，”天城快斗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的视线落在早苗的卡组上，“看它的人不会知道我在镜头外会做什么。”

    早苗抬头看向快斗，他正抱着双臂飘在一边：“你下意识把动画人物当成你自己了，这不太好。即便动画讲述了你一部分的人生，但他人创作的作品终究不是你的过去。”

    “你当初把我带回来不就是因为看过它么。”天城快斗垂下眼睫，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我当时看不见你，”早苗愣住，她想了想，没把自己将他当成流浪小动物收养这件事说出来，“你很介意这个？”

    “……嗯。”她的恋人将视线移到一边，算是默认了这个回答。

    “好吧，原来是这样，”早苗牵起他的手，感受到手心中温热的触感，她才继续说，“其实我刚开始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想想……大概是在把你带回来的三、四个月后吧，从那时我才看得清你。”

    天城快斗没有抵触早苗的触碰，而早苗后续的话传进他的耳中：“……在此之前，你在我眼里就像一团雾气。虽然看起来很模糊，但能隐约感觉得到有人在。”

    早苗没能得到正面的回应，天城快斗叹气，飘着的他矮下身形，转而执起她的手：“所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就把我带回来了？”

    而他得到了早苗诚实的回答：“我当时只感觉好像是幽灵。”

    快斗看着她的眼睛：“这很危险。”

    “我知道。”

    但早苗没法放着他不管——不止是出于收养流浪动物的奇妙心理，还有莫名其妙的预感——这对于早苗而言更像是宿命，她第一次见到天城快斗就知道，不能放由他在这里乱逛。

    于是她把天城快斗捡回了家，于是天城快斗沉默地吻向她的手背。

    13

    距离考试还剩五天，早苗像往常一样完成了当天的复习任务后伸了个懒腰。

    “去公园吗？”她看向快斗，而他点了点头。确认关系之后天城快斗不会常在客厅，偶尔也会在征得早苗的允许后进入她的卧室——有时是了解她的复习进度，有时则是为了决斗——而今天的他飘在她的身边，陪她完成了半个下午的复习。

    “等我一下。”早苗活动了自己僵硬的身体关节，站起身。天城快斗应声出去客厅等，他依旧是以往的那套风衣搭长裤，而今天的早苗心情不错，打算换身自己喜欢的衣服。天城快斗身上的风衣仅仅是适合春秋的薄款，入了冬之后早苗也曾问过快斗会不会觉得冷，不过只得到了他否定的答复——或许是得益于幽灵这一特殊身份，于气温的变化后及时增添衣物这一合理的行为在他身上不适用。

    不多时，早苗换好了衣服，跟天城快斗一同出了门。街道高楼映衬着晚天的霞际，今天是工作日，正是傍晚下班高峰时，路过行人行色匆匆。周边学校的学生放学后也会在公园里逗留，此时通往公园的人流不减反增，早苗习惯性地戴上蓝牙耳机，看似在望马路对面的街景，实则在看身边的恋人：“今天人好多。”

    “嗯。”快斗随意地应了她一句，看向周遭穿过他的行人。在下一个人穿过他之前，天城快斗皱着眉头飘到高处——即使已经过了数个月，他还是不习惯自己成了幽灵。

    “到了公园就没那么多人了。”早苗在下面安慰他。她的这句话在下一个路口得到了印证：穿过人流量大的主干道后，他们拐进了岔路——而这也是公园的入口，里面确实少了很多人。天城快斗慢慢地从空中飘下来，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笑，但神态放松了许多。

    低矮的灌木丛染上了冬天的冷色，高高低低的树里只剩下常绿乔木还带着生命的活力。早苗和快斗像以往一样走在林中步道里，不时的风带起树叶的沙沙作响，林间偶有小动物出没，等他们走近少许又跑开了。不过，偶尔也有主动靠近他们的流浪动物——比如他们面前这只橘色的瘦猫，见到早苗后“喵”了一声，噔噔噔跑过来。

    “啊，是大橘，”猫蹭了蹭她的腿，早苗招呼着它，拿出猫条蹲下来，“又跑去哪里了？瘦了这么多……”

    橘猫摇动着它缺了大半的尾巴，天城快斗跟随着她的动作靠近那只猫，半俯下身看着它。他记得它，早苗在他第一次见到它之后就说起了它的尾巴：跟大狗打架伤的。快斗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佩服这猫敢跟大型犬打架的勇气。

    “……确实瘦了很多。”天城快斗说道，他都能看清它的肋骨了。他扫视周围，确定附近没什么人后，他伸出手抚摸橘猫。猫舔了舔嘴，它刚吃完一小半猫条，见有人摸它的头它便把脑袋往他的手中凑——而橘色的毛发穿透了那个人的手，它的示好落了空。

    “还是摸不到。”天城快斗收回了手，直起身。他身边的早苗安抚性地拍拍他，将猫条放在橘猫的面前：“会摸得到的。”

    14

    在公园的洗手间里洗干净了手，早苗从里出来。在外面的天城快斗已经等候多时，他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开口：“天要黑了。”

    “嗯，”早苗边走边看过去，光快要没了，“晚饭吃什么好呢……”

    “去超市看了再说吧。”天城快斗跟上她的步伐。

    临到了太阳落山之前的那一刻，道路旁的路灯才亮起来。兴许是夜晚的林中过于漆黑，步道两旁的灯设得尤为明亮。这时还没到饭点后人最多的时间段，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早苗和天城在这其中，随着路人一同走动。

    “……好香。”空气里隐约有烤红薯的味道，早苗嗅了嗅，香味便钻进她鼻子里。天城快斗听了她的话也闻了闻，点头：“是烤红薯吧。”他之前听早苗说起过这个，也跟她一起遇到过几次烤红薯的小推车。两人都有点饿了，于是他们循着味道走过去——而他们要找的小推车就在不远处，推车的老大爷正在三轮上搭着手。

    “你也要对吧？”早苗侧头问了，得到快斗肯定的回答后，她快步走过去买，不多时她便提回来两个烤得正好的红薯，装在塑料袋中的它们流了蜜：“刚好出炉。”

    快斗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袋子上，而后他看向她，食物的香气飘在他周围：“嗯，放凉再吃。”

    公园里设有供行人休息的座椅，然而他们附近没有。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这才找到一个——路灯下的公用长椅泛着落寞的光，但好在它看起来既没人坐又相对干净。早苗走过去坐下来，摸起放着食物的袋子：“好像凉了点，还是趁热吃吧。”

    尽管这么说，烤红薯的热度还是让早苗的手指泛了红，她换了只手拿着它们，把其中一个放在一边。然后她听见身旁的天城快斗说：“考试有把握么？”

    “还可以，大概有八成的把握。”早苗点点头，从小到大早苗总会在大考前夕听见类似的话，不过这次问这句话的人与以往不同。她又笑了笑，两只手一起用力，捧着的红薯被她掰开，在寒冬中冒着白气：“我这么努力，要是我都考不上还有谁考得上啊。”

    “说得也是。”快斗说。早苗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落在他的眼里，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夸大，但在早苗和快斗看来理所应当。而随着她的话，半边红薯被她向前递去，天城快斗弯下身凑过去咬了一口，与其他人吃东西不同，半透明的糖质物被他咬在口中，而早苗手上的红薯没少一星半点。

    “很甜。”他这么说着，嘴边浮起一个微笑。于是早苗也吃了一口，咬掉了红薯露出来的半边。确实很甜，她看着快斗在路灯下的笑，想。

    15

    距离早苗的考试还有最后一天。

    天城快斗低声喘了几下，单手扶住自己的头。为了不吵到在卧室里的早苗，他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最近几天他总是这样，头不时会痛得厉害，而据早苗说，他在这时的身形会变得透明。是他要消失了，还是快要回家了？天城快斗不知道。

    而卧室里的早苗最后整理了一遍答题工具，确认没问题后起身洗漱。她准备的考试分为两天考，第一天考的是政治和英语，而第二天则考的是数学和一门专业课。天城快斗注意到她出了卧室去开洗手间的热水器，垂下刚刚撑着额头的手：“明天没问题吧。”

    “当然！”早苗侧身回他一个笑容。趁着烧热水需要时间，她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端的决斗平台：“我感觉自己的卡组构筑没问题了，你看看？”

    天城快斗走过去，看着她点开随机匹配。在她复习后的空闲时间里，快斗不时会给她讲些卡组构筑的基础知识，结合早苗自身对卡组的理解，改一个拿得出手的构筑在她看来不在话下。这次她匹配到的对手卡组是娱乐伙伴，刚好她起手不错，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对手。随后她又继续了两局，看完她的操作之后，天城快斗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还行。

    “你的操作没问题了，但构筑还能进一步优化，”快斗看向她的手机，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至少相对于之前来说有很大进步了。”

    “……好吧。”

    早苗耸耸肩，考试当前她也不指望自己的卡组能优化到什么程度，不过能得到快斗这样的评价她也挺开心。临进洗手间之前她又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之前买的快斗的卡组构筑这两天就到。于是她带着轻松的心情洗漱，而这样的心情似乎也带给了她好运，第二天她按时起床赶赴考场。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在考场外，天城快斗蹙着眉对她说。早苗转身后才听见后面传来一句“加油”，有一瞬间早苗想起天城快斗最近的状态总是不对，但面对即将开始的考试，她只能将其归咎于考前的胡思乱想。

    而在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早苗发现天城快斗不见了。

    16

    天城快斗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冷质感的墙透出金属的光泽，比起在早苗那边所见的街景，这里更像是心园市所属的房间。被单从他身上滑落，他捡起被子的一角，久违地有了触碰到实物的感觉。除了床和被单以外这个房间空无一物，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快斗出了门。

    刚出门快斗就打了个寒噤，他穿着单薄，而周遭的空气冷得厉害。他忍着凉意又走了一段，等自动门开了，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惊掉了下巴。在他隔着通讯器跟其他人交谈时快斗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开口问：“这里是心园市？”

    而这个问题换来的只有那个人的疑惑：“当然了，还能是哪里？”

    于是快斗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紧接而来的是给他的全身体检和更为细致的医生的询问，等他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已经过了三天，而弟弟和父亲则不像再次见面时激动地扑到他面前问这问那，而是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等他。

    “欢迎回来，哥哥，”见到他回来，阳斗从沙发上下来，“体检结果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医生说一切正常，”快斗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不过他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到时阳斗就拜托你了。”

    理所当然地，菲卡博士答应了他：“还是住院观察保险一些。”然后快斗看着他吩咐手下的人收拾东西，什么都没说。他打算确保身体完全没问题后再跟他提作为幽灵的那段时间的事，在此之前他需要住院。

    原本天城快斗以为这次住院会比较空闲，临过去前他还带上了一直没看的书，不过这段时间里快斗没能如他所想那样拥有一段闲暇的时光——刚入院第一天，游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得知他在住院，带着他的同学一起来看他。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纳修——不过，现在应该叫他凌牙——他成为了人类，不再是巴利安人。一群人挤得病房里满满当当，确认天城快斗不仅没事还嫌他们吵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送走他们之后，克里斯带着他的两个弟弟造访了天城快斗所在的病房。他们问的跟上一拨人的问题相差无几，在天城快斗简单应答后，克里斯看出了他心不在焉：“快斗，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看向拉起至一半的床帘，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在公园没能摸到的橘猫。现在他再度拥有了实体，理应不再纠结这个，不过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是因为猫，还是因为早苗？

    天城快斗下意识选择了后者，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她了。

    所幸在三天的观察期内天城快斗没有出什么问题，在医生确认完检查结果后，快斗出了院。而在这几天里，天城快斗也整理好了自己该如何跟父亲说那份自己在异世界的经历，跟Dr.菲卡讲述时，他没有刻意隐瞒自己与早苗——那个收留他的异世界女性的关系。

    “你想找她吗？”在快斗说完自己的经历后，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这么问。天城快斗一时拿不准父亲的想法，不过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点头：“当然。”

    17

    正是盛夏，窗边的绿叶生机勃发，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早苗顺利地过了初试和复试，临近九月开学季，她开始收拾需要带去学校的行李。书本和衣物不必说，随身的电子设备及笔记本电脑也需要带上。将卡册塞进行李箱里后，早苗顺手拿上了一直摆在床头的卡组。在它的另一侧是一个白色的卡盒，上面落了层薄灰。早苗的视线扫过它时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认了命似的拿上了它——里面是天城快斗的卡组，尽管他突然消失了，但说不准他哪天会飘回来找她决斗——想到这里，早苗忍不住叹了声气，她在初试成绩出来后就退掉了先前那套房的租，天城快斗就算回来也不一定能找到她。随后她又拿上了装有超银河眼光子龙皇的卡砖，这个代表了她被银河眼“选中”的证明必须随身携带。

    忙了半个小时，早苗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将行李箱推至房间的角落，打开了手机。社交软件上永远充斥着新讯息的风暴，早苗刷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不舒服，正想熄屏，手机突然闪过一瞬的白光，伴随着“滋啦”一声，它黑屏了。

    “……才买了一年，不应该啊。”早苗一边念叨着有的没的，一边试着按下侧键。果不其然，没有反应。

    但是随后黑暗的屏幕亮起，屏幕内的赫然是失踪了将近一年的天城快斗。手机的信号还过得去，早苗听见了阔别已久的他的声音：“喂……喂，能听得见吗。”

    “……能听到，”早苗举着手机左看右看，又点击了几次屏幕，确认了这不是录制的视频后才继续说，“好久不见？”

    不再是半透明状态的天城快斗放松了神态，向屏幕对面的她笑了笑：“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早苗想了想，补充一句，“我考试过了，过几天就会去学校。”

    “恭喜。”

    “你这是……回家了？”早苗换了只手举着手机：“看起来不是半透明的了。”

    “对，”天城快斗看向了自己的手，他作为幽灵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还好没有消失。”

    于是早苗也露出微笑：“说得也是。”

    随后快斗向她简单讲述了有关她所在的异世界的研究：“……研究进展很快，至少现在能做得到像这样的通讯。”

    “那挺好的，”早苗选择了折中的回答，“工作加油。”

    出乎她意料地，天城快斗在附和了她的回答后再度开了口：“下次通讯在一周后，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早苗怔了片刻，神色变得温和，“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我也一样。”

    在结束这次通讯前，早苗得到了天城快斗的回答。她看向行李箱，那里面有天城快斗的卡组。窗外的树挡不住远处的蓝天与云际，早苗开始期待下一次通讯，或许有用得上这副卡组的一天，她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