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苗最近被幽灵缠上了。

    起初，这个幽灵只是作为她家的客人暂住于此——早苗家经常收留小动物，大到小区的野猫，小到每年春天都会来访的燕子。所以对于这个幽灵，她也只当作小动物来收养——反正她家还有空闲的房间，独居的好处正体现在这里。

    早苗是在楼下散步时碰见他的。她看不清这个幽灵，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形体态——不过好歹知道他是男性。在问及他的名字时，幽灵沉默了片刻：“快斗。天城快斗。”

    早苗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不过在到达她家后，天城快斗对于这处将要成为他的房间的杂物间的卫生状态颇有微词，然而早苗家没有供他再三挑选的空间。思虑再三，这个幽灵最终决定——在厕所打个地铺。

    “……我可以把那个房间收拾出来。”早苗略显为难，但她隐约觉得幽灵白了她一眼：“卫生间比那个杂物间干净。”

    心大如早苗只当作没看到，默许了他住卫生间。所幸卫生间够大，在从杂物间拿出薄被和小枕头铺在里面后，早苗折回去书桌前收拾自己备考用的书籍。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中的她举着决斗盘意气风发，连胜三局，连前世界冠军也败在她手下。闹钟响时她还意犹未尽，下意识地看向她攒了多年才攒齐的卡组——它正安静地立在她的书桌上。为了准备考试，早苗已经很久没决斗了，连决斗相关的讯息都很少查看。

    早苗是知道天城快斗的，她的床头还有天城快斗的单人印画。昨天出门前早苗没锁卧室的门，她猜想天城快斗进屋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印画中的天城快斗单手端着决斗盘，另一只手展示着卡片。早苗看不清这个幽灵，先不论此人是否真是天城快斗，这种情况下早苗也不好向他突然声明自己是天城快斗的小粉丝，更没法向他解释某社的长篇动画。思来想去之下，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房间。幽灵天城在她敲门时应了答，得到许可的早苗进卫生间洗漱。

    “你……怎么出事的？”刷着牙的早苗不甘沉默。

    “车祸。”她听得出天城不想提这件事。

    随后幽灵又简单问了些问题，包括“这里是哪里”、“我的卡组在哪里”等等。早苗感觉这人像迷路小孩，但又不能确认他的年龄，于是她开口问：“你多大了？”

    “18岁。”幽灵回答了她。这种情况下早苗只能出言安慰，然而语言组织能力贫乏如她只能挤出几句干巴巴的安抚。不出所料地，幽灵忍不住了：“不用这么安慰我。”

    于是早苗学会了适时的沉默。

    刷了牙，洗了脸，早苗搭好了洗脸巾：“今天我打算出门逛逛，你要一起来吗？”

    幽灵天城点了点头。

    2

    早苗租住的单人公寓附近是繁华的商业区，这片消费地带她在学习累了的时间里逛得很熟。清晨的商业区里是清一色的早点铺子，包子、煎饼果子、烧卖等点心样样都有。早苗买了个煎饼果子边走边吃，在回家学习前她准备在附近的公园里走走。作为幽灵的天城快斗尽管没有进食的欲望，但对她手中的食物表现出了好奇心。可能日本没有煎饼果子吧，早苗这样想着，给天城掰了一小块让他尝尝。

    天城快斗没有拒绝：“谢了。”

    半透明的幽灵伸出手想接过早苗没吃过的半边食物，然而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它，并且用不上力。

    “要不你直接吃吧，应该能吃到？”早苗小声对天城说。思考过后，天城快斗探身向前——他咬住了她手中的食物，嚼了嚼：“挺好吃的。”

    “你能吃到？”早苗很疑惑，刚刚他还拿不起这煎饼果子，现在能吃到它属实是她意料之外。

    天城顿了顿，而后略微颔首：“能，但是食物不会消失。”

    这很奇怪，但早苗不是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学者，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自行“回收”了这半块煎饼果子，食物咬在口中的味道跟它的另外半边一样。之后对于豆浆天城快斗也表露出了类似的兴趣，于是早苗又多买了一杯，出于好心地在天城喝它时帮忙举着，这杯豆浆最后也被她回收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天城似乎对此有些想说的，但在早苗看向他时他只选择了沉默。

    ——早苗和天城都没意识到此举像投喂小动物，并且前者只感觉今天的早餐吃得有点撑。

    3

    天城快斗赖在她家不走了——在这个幽灵寄住在早苗家四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早苗猛然意识到这一点，而被收留者正在沙发上休息。原本早苗确实是抱着收养神秘小动物的心态收留了天城，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做到了这一点——这四个月内她投喂的食物种类繁多，天城基本上来者不拒，除了蘑菇——不管是什么品种的菇，他全都拒绝。但除此之外，他对于超市内当日现榨的胡萝卜汁情有独钟，每日购买一瓶胡萝卜汁并且静待天城喝完成了早苗的日常。

    早苗不讨厌分享食物，在陌生城市里一个人吃饭的她算是有了天城快斗这个饭搭子。偶尔早苗也会自己做饭，不善厨艺的她很少光顾超市的生鲜蔬果区，而今天算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天城快斗习惯了跟着她出门，游荡在她背后的他左右看了看，晶亮的水果与嫩绿的新鲜蔬菜安静地躺在货架中：“今天打算做什么？”

    早苗知道他在问今晚的菜肴，虽然她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幽灵饭搭子，不过几个月的相处让她习惯了目前这样像是面对朋友的相处模式：“胡萝卜炒肉，还有水煮大白菜。”

    “多买点胡萝卜，我也吃，”天城快斗略带磁性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要是看见胡萝卜汁就买一瓶？”

    “……没问题。”

    早苗在这几个月里已经不止一次腹诽过这多么像保姆带小孩了，起初她还会本着节约的原则狠狠回收天城吃过的食物，但到后来早苗实在受不了了，作为合格靠谱成年人的她忍着滴血的钱包和心作出了决定：把天城快斗吃过的饭菜倒掉。尽管节约省用是好文明，但早苗的自尊不允许她在天城微妙的沉默中继续回收他吃过的东西。所幸她现在是一个人住，否则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绝对免不了家人的一顿唠叨。

    购物篮中的菜已经足够今晚的饭，早苗收回了挑选胡萝卜的手。今天的天城快斗运气不错，蔬果区的显眼位置摆着一排鲜榨蔬果汁，其中就有他想要的胡萝卜汁。“一罐够吗？”早苗拿了一瓶，小声问。

    “足够了。”靠谱成年人早苗留意到了天城满足的神情，似乎很满意今天的出门采购。说来也怪，随着早苗不定期给快斗的投喂，她能观察到的快斗的样貌越来越清晰，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她已经能看清天城快斗了——长得跟动画里的差不多，就是发型时不时会被风吹乱。能看清作为幽灵的他也算一种好事，早苗想。

    买了蔬菜和肉，结完账，早苗拎着菜往回走。傍晚的风不大，远处的天边上挂起了星星，这时，早苗听见了天城快斗的声音：“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在准备考试，”早苗随口答道，这在她和她的朋友间不是秘密，况且天城快斗也确实算是她的朋友——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蹭饭，“家里不清静，就搬出来住了。”

    “这样啊。”

    天城快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期待起今晚的晚饭，早苗虽然很少下厨，但今晚做出来的饭菜也没辜负他的期望——鲜香的胡萝卜片烩上切好的肉丝，再搭以焯得翠绿的青菜，一顿家常晚饭出炉。早苗照例给快斗盛满一碗饭，而后单独分出来了一小盘菜，并给他开了胡萝卜汁。

    “我开动了。”天城快斗这样说着，拿出了早苗至今不知道其来历的餐具和吸管。

    4

    天城快斗不止一次留意到早苗对于决斗的眷恋。

    “你多久没决斗了？”一次饭后，他这么问道，而早苗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很久了，半年了吧。”

    “可惜我的卡组不见了，”天城颇为遗憾，他的卡盒还挂在他的腰间，但是里面的卡组不翼而飞，“不然就跟你决斗一次了。”

    于是早苗安慰他：“我们这边很方便，你可以试试用网络版决斗平台组卡。”

    说到这里就要感谢某民间二次创作的决斗平台，它的存在让天城快斗重获了决斗的机会，在此之前，天城快斗从未见过这样的决斗平台，在早苗展示了组卡和决斗的便捷之后，他饶有兴趣地伸手摸向鼠标——可惜，他的手穿了过去。“看来我没有决斗的机会了。”天城快斗摇了摇头，话语间充满了遗憾。

    他身后的早苗也叹了口气，但她立刻想到了办法：“要不，你指挥我组卡和操作？”

    “好主意，”天城快斗移开了原本看着电脑的眼睛，“但我现在想洗澡。”

    “……”

    这几个月里早苗已经不止一次感叹天城快斗这个人很麻烦了，但她认命：“行，我去烧热水。”

    卫生间里的灯被早苗习惯性地留着，她打开门，里面还留着给天城打地铺用的被褥。早苗只觉得也就自己好心，换作别人怎么可能给打地铺的幽灵准备被子。天城快斗好像在这里住习惯了，几个月以来竟没跟早苗提过换到客厅或是其它地方休息。这个幽灵真麻烦啊，早苗一边悄悄抱怨，一边收拾卫生间——拿走被褥没耗她多少时间，早苗再次进入卫生间里打开热水器，而后便回到了客厅：“烧热水需要时间，先决斗？”

    “行。”

    新建空白卡组、搜索卡片、组卡、保存，早苗和天城完成这些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而此时，热水也已经烧好了。早苗也不知道天城快斗这样的举动能不能成功，但这算是天城快斗借住到她家以来第一次洗澡。她有问过他衣服会不会脏，但他的回答是否。作为幽灵的天城快斗完全不会出汗，于是他这几个月真就完全没像一般人一样每天洗漱，这一点似乎跟他吃东西一样，两三天不吃也不会饿。

    “我这里没有你能换上的衣服哦。”在天城快斗进卫生间之前，早苗说。

    “没关系。”

    天城快斗说着，准备洗澡。预料到他碰不到淋浴开关的早苗提前帮他开启，也帮他准备了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新毛巾。天城快斗刚飘进卫生间就留心到了早苗的善意，他又飘了出来：“谢谢你，我很高兴。”

    或许是由于卫生间内的雾气，早苗看见天城的脸有点红。

    5

    早苗其实对天城快斗有点不可说的念头，但看在他刚成年以及人已经离世，她收起了自己龌蹉的思想。不过她在天城快斗进卫生间洗澡后，就满脑子跑火车——她注意到了天城快斗那一丝的不自然和不自在，也就自然而然的开始妄想他会不会也喜欢她。天城淋浴的时间不长，从卫生间内传来的水声证明了他可以进行自我清理。在他冲洗的水声中，早苗的妄想已经跑到了天际，并且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高——终于，天城快斗从卫生间内飘了出来：“我洗完了。”

    而早苗则是咳了一声：“我有个想法，想实践一下。”

    天城快斗示意她继续，于是她接着说：“你先伸一只手给我，我想试试能不能碰到你。”

    早苗原以为天城会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没想到他犹豫了片刻才这样做，她能猜到天城在犹豫什么，于是早苗咽了咽口水。想法是她提出的，现在没有退缩的机会了——早苗也抬起了手。踌躇与不安的气氛中，他们的手相触——早苗感受到了从手部传来的略高于她的、对方的体温。

    “还好，我还以为自己要继续独自一人。”

    天城快斗松了口气，而早苗则是对他笑了笑：“不至于！”

    鬼使神差地，早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跟她想象的差不多，天城快斗的头发手感不错。被揉的年少的一方也不生气，只是在她放下手后整理了发型：“别把我当弟弟。”

    这是个好兆头，早苗按捺住激动的心：“那，房东和租客？”

    “我没付过房租。”天城抱住了双臂，像是诱捕猎物的猎人。

    “总不至于是好心人和流浪小动物吧！”早苗失笑，天城借住了有多久，她就投喂了他多久。不过，天城快斗摇了摇头：“算是朋友了吧。”

    “不算吗？”早苗反问着，再次揉了把他的脑袋，尽管对方的回答与她预想中的有偏差，但这也算一个好的进展。不过这次天城快斗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毫不客气地拍掉了早苗的手，刚结束淋浴的天城快斗身上带着少许水汽，早苗摸到了他额发边的水珠。于是早苗干笑着移开视线，只庆幸自己两鬓垂下的发遮盖住了泛红的耳尖。

    6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

    在确认到自己很难再次回到心园市之后，天城快斗在寄住中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早苗还是会做饭跟他一起吃，每天定量投喂一瓶现榨胡萝卜汁，时不时会点外卖开开荤。不过早苗实在是看不下去他继续住卫生间，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天城快斗休息的地点由卫生间改为了客厅。

    偶尔，他会和早苗一起在公园散步，这时的早苗会戴上耳机作为与天城快斗聊天的掩饰，而在这样的伪装下倒也没有路人发现她在跟一个幽灵说说笑笑。

    距离天城来到这座城市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早苗曾经问过他是否想家，被问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当然。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理所当然的，早苗也没有头绪，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时空穿梭连带的影响，除此之外似乎也没别的解释——毕竟据天城所言，她这边跟他一直生活的心园市的年历都不一样。天城快斗看上去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观点，点点头将早苗说的一切记在心中。

    今天的早苗又一次拉着天城快斗下楼散步。晚间的公园同以往没多大差别，不同的是今天刮起了风，吹得行道树沙沙作响。一人一幽灵走在公园里，早苗像往常一样戴起了耳机，而天城快斗习惯于飘着前行，在早苗身侧的半空中跟随她的脚步。明亮的星辰挂在空中，偶有几卷薄云拂过其间，天城快斗望向身旁的女性，早苗看起来有点走神。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收留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走神中的早苗张口就来，并且觉得说出口的这话理所应当。

    她的回答换来了天城快斗长久的沉默。

    早苗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出了心声，但成年人的余裕让她稳住了心神：“你看你长得这么帅，我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嘛。”

    她补充的话令天城拿不准她的想法：“你认真的？”

    “认真的。”

    人这辈子总要勇敢一回，早苗坚定地看着天城快斗。不过，她没敢把动画的事说出来，她知道那对于天城快斗来说太冲击了。

    在沉默之后，天城艰难地挤出一句：“但我已经死了。”

    这话在早苗的意料之内，她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她不在意这个。又一次短暂的沉默后，早苗得到了天城快斗的回答：“……让我考虑一下。”

    “行。”

    早苗点点头，拿出手机浏览信息。顶端栏显示无新讯息，于是早苗悄悄观察了天城快斗——借由路灯的光亮，她看见天城快斗的脸相比平时像是烧了起来。

    早苗收回了目光，手指随意地划拉着手机屏幕：“明早吃什么？我觉得包子和蒸饺不错。”

    天城快斗愣了，下意识开口：“蒸饺。”

    “好，”早苗向他比了拇指，“我明天多买一笼，到时你选馅料！”

    “……嗯，知道了。”天城快斗看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