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开始

    寒月如刀,云像是被冰封在了空气中,四下连一丝风也没有。

    林家门旁那棵枫树已有百年之龄,在这样寒冷干燥的季节里,居然还保有一树的火红枫叶。

    在那月影和树影的交叠之下,一道窈窕倩影正在寒冷的空气中发着抖。

    这人正是林苓。

    她靠在这颗枫树下,气息已经有些凌乱,她受伤了。

    此刻她头上的发簪松垮,长发脏乱,腰间的墨绿色腰带渗出血迹,染上了黛色的长裙。

    身子在控制不住地轻微发抖,她整个人紧绷着,泄露了此刻的警惕与不安。

    她记得这一晚。

    上一世,被莫名其妙关在院子里半年的她实在不堪忍受,趁着机会想要逃出林府,却没想到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家中护卫打伤。等她跑出来人却支撑不住,没走几步就昏死过去,再睁眼她就已经在地牢,再也没见过太阳。

    注意力被身上的疼痛拉了回来,在她一呼一吸之间,寒冷的空气像冰渣一样在胸腔里被挤压,五脏六腑都疼。

    等林苓再抬起头的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林府,忽然亮起一串灯光,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夜色里传开。

    这声响在静夜里如此清晰。

    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唉。

    一声叹息,她听得清楚,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仍然强撑着想让自己站起来。

    “你逃不掉的。”

    那声音接着响起,像极了林苓自己发出的声音,可她知道那并不是自己。从她醒来开始,这个声音便像这样偶尔冒出来。

    这是她的身体,她重生了,重生在了上一世想要逃出府的这一天,这些林苓十分清楚地知道,而对于这声音的出现她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如今能活下去才是一切。

    才站直一瞬间,就不得不伸手去捂住自己腰间的伤,纤长的手指中,鲜红的血液每涌出一股来,她的脸色和嘴唇就白上一分。

    在原地猛吸了口气,她才攒住气力慢慢地绕过这颗古枫树,往旁边一条没有月光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走去。

    不是她宁愿死也不愿回去,而是林苓再清楚不过她身处的这一天是多么重要的转折。只要一想到被抓回去之后可能会面临的遭遇,她昏沉的脑子就会清醒一分。

    比起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她还不如死在一个风景好些的地方。

    月影婆娑,而她的背影比那云后的月亮还要虚上一些,不知何时就会消散在这寒冷的空气里。

    她行动困难,虽然已经咬牙走了一段路,没有在上一世晕倒的地方再来一次。但受了这样的伤还硬撑到现在,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连她自己也震惊于自己的求生意志。

    脑海里的声音在发出了那声冷冷地嘲讽后便一直沉默,林苓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一瞬间,她脑子里念头百转千回,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发出了声音。

    “...你要看着我死?”

    微弱的声音散在夜色中,无人回答她的话。

    这份沉默只让她苦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放弃继续挪动自己的双腿,往前面走去,这一番动作后她又是一身冷汗泠泠,但即便耗尽所有力气,她也只是找到了一块石头暂时躲避。

    这次若是被抓回去,她就将不明不白地被关在地牢里,每日被折磨,重复上一次的地狱,她不会甘心。

    能喘上一口气之后,她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我死了,你能离开我的身体吗?如果不能,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说完她仰头闭目靠在冰冷的石背上,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呵。”

    那声音终于响应了林苓的期待,只是一声冷笑,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接着道:“你想我帮你?我如果想出了办法,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嗯?!”

    最后的语调带着一丝压抑的尖锐,算得上有些失控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林苓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也知道些他们的事——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没有马上回答。

    林苓自嘲地笑了,如果知道她现在在怎样一个牢笼里,那怕是旁观者也难独善其身,谁会来主动招惹这些麻烦?

    那声音沉默一会,却意料之外的又开口了。

    “我是谁?我是死去的——”

    说到最后关键处却没了声音,突然沉默了下来,像是被投入潭水中的石子触及了潭水深处,反而被潭底汹涌的水流吞没了声音。

    良久,那声音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说。

    难道是上一世和自己一起死在地牢中的那些女孩中的一个?

    “那你我就是将死之人和已死之人。”

    于是林苓将她的沉默揭过,还开了个并不幽默的玩笑。

    这次,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声音又响起来,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缓和了起来。

    “不要再和我废话,不如多看看哪里能多藏一时半刻。你现在连半点灵气也无,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吧?”

    的确,她说得很对,林苓能以凡人之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这几句话后已经有些呼吸困难。

    “这一点伤不算什么,我还能和你说话——”

    虽然这样嘴硬,但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变得模糊,林苓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如今无法求救,身体失去了坚持的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我死了,希望我不要再醒过来了。也不要变得和你一样,至少让我做个自由鬼吧。”

    她幽幽一叹,终于放任自己闭上了眼。

    那声音在她越来越混沌的脑海里轻轻响起,是一长长地一声叹息,声音里好像藏了无数寂寞的岁月。

    “叫我临吧,临水泫微明的临。”

    林苓走进的是一片很大的枫树林。这个季节枫树早不该是最美的时候,然而这片枫林是一样火红一片,不知为何,仍保持着最绚烂的模样,因此密密麻麻的红叶层层叠叠地堆起来,拦住了大部分的月光,树林中光线不足,很是漆黑。

    夜色深重,下起了夜雨,冬日的夜雨人淋着像根根寒针一般,林家那些家丁都是些普通凡人,抵抗不了寒冷,但受了重伤的林苓似乎也没有活路了,于是他们在林中寻了一阵找不见人,居然又都折返了。

    晕过去的林苓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就这样躲过了一劫,可惜冬雨夜中寒冷,她又失血过多,这一晕竟然连半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她不过凡人,失血加失温,如今的她已经在死门关。

    天还未亮,两位穿着朴素僧袍的人不知从哪而来,顶着枫林叶间洒落的点点初阳,站在了昏死过去的林苓面前。

    “佛子,这里有一位受伤的施主!”

    两人中圆头圆脑的小和尚赶紧蹲下来搭了林苓的脉,又仔细打量着林苓,没有多久,他眉头皱起来,又仔细感觉了下脉象:

    “佛子,这女子好像只是一个凡人,可她身上的伤是修士所伤,凡人受修士一击,按理来说她应该活不到此时,但这施主居然还有一脉尚存,真是奇事啊!”

    这片大陆的规矩,修真之人不可伤害凡人,在修真界的地界便是更加不许,这般对凡人出手是最下流的手段。

    小和尚脸上表情不忍,而他身旁被叫“佛子”的男人听他说完,也道:

    “我佛慈悲,小舍你为她疗伤吧。”

    这吩咐一下来,小和尚自然动手先处理伤口,他手下动作熟练又利落,嘴上也没停:

    “怎么跟着大佛子你净碰见这样的事,这几天我已经救过了三个姑娘、两个小伙了,和二佛子在一起肯定不会这么倒霉!”

    “一切众生平等,幻化之中皆无罪福。此次你师傅元长老让你随我下来,就是为了磨磨你这暴躁的脾气,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说完,空予抬起一只手,些许金色暖阳从他手指间泄流了下来:

    “好了,一会还麻烦小双去找来绸带来为我遮眼罢,日光渐大了。”

    他说完这话,抬眼看向前方,却见他一张貌若白玉的脸上,长睫之下,一双眸子连半点光泽也无,黑眸像那失却了光泽的明珠,蒙上的是厚厚的雾气。

    等林苓在疼痛中醒过来,看见的是熟悉的床顶。她楞了楞,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再闭上,睁开。

    还是那个床顶。

    在她愣神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呀,小姐你醒了!”

    一个女孩在门边冒出头来,头上扎着双鬟垂髻,大眼睛扑闪,好看的发髻上装点着鹅黄色发带,浑身是俏皮气——是个不在林苓记忆中的小丫鬟。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伤的很严重,夫人吩咐了要奴婢们好好照顾你。”

    奴婢们?

    林苓看了看这丫鬟身后,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小丫鬟也看懂了林苓的眼神,顿时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说是要好好照顾她,却只派了个小年纪的新丫鬟,这是林家一惯的作风,林苓早领教过,倒也不觉得被冷落,毕竟被人照顾这件事是她从来也没拥有过的东西。

    从前服侍过她的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大丫鬟没有出现,她也没有和上一世一般醒来便被关在牢里,这两件事倒是让她有些止不住地雀跃。

    只要自己所做的努力能让将来产生哪怕一点的不同,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让此时此刻的林苓感到莫大的喜悦。

    这一次重生,她仅仅是与上一世在晕倒的地点处有所不同,按理来说不应有什么变动,难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什么转机?

    那小丫鬟扶着林苓坐起来,去端来了刚刚放在桌上的热汤药,又道:

    “小姐原来房里的大丫鬟们都暂时去照顾二少爷了,我是新进府的小丫鬟,小姐叫奴婢小双就好。”

    林苓看了看这个小丫鬟,强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放松警惕。她垂下眼端过药来,利落地一口气喝下,只是喝药的功夫,她眼珠轻转间便有了说辞:

    “我刚昏睡醒来头痛得很,有些迷糊了。你可知他们为何没有罚我,还派你来照顾我?”

    “奴婢听不懂,为何要处罚小姐?您被那些魔物掳走,如果不是佛子路过恐怕您就回不来了,听说之前已经死过几人了!小姐受重伤回府,为何要受处罚?”

    原来是这样,看来现在出现的那个转机,便是这个佛子?

    只因为她被这个佛子救了,林家便不再关她,甚至不敢对外说她是自己逃出府的,看来是生怕被这位佛子怀疑啊。这人一定是林家现在惹不起的人。

    “那,这位佛子现在还在林府吗?”

    “在呢!佛子心善,见府中已经出了人命,说要为林府扫除魔物后再离开。”

    听得这话,林苓稍稍松口气,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在心里想了想,又问道:

    “那——你可知二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二少爷并不算是与上一世林苓遭难的相关之人,但是这人虽然长着一副清秀的皮囊,却是个完全的垃圾脑袋,不学无术,纨绔又不正经,满脑子只知道女人,经常来骚扰她。

    但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都为了逃跑,用花瓶将这位前来纠缠的二少爷砸晕了,林苓心中有点担心这人醒来找自己麻烦。

    “二少爷没有大碍,听说只是身子有些不足。”

    没有大碍?林苓心中疑惑。

    “除了身子不足,就没有其他痛处吗——比如,受了什么外伤?”

    “倒是有,听说是还摔着脑袋了。但是二少爷说是他自己昏昏沉沉地念书时磕到桌角了!”

    听见这话,想起那个二少爷呆头呆脑的样子,林苓有些发笑,念书磕到桌角,这种理由也亏得这个酒囊饭袋能想出来。想必这个呆子是觉得被一个连修士都不算的女人打伤十分很丢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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