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天蒙蒙亮,碧美人正仔细地服侍赵扬换好朝服。

    腰带系到一半,急速的敲门声连连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南风的声音,几分异于平日的慌张,相当不稳重。

    “殿下!出事了!”

    他从未这样失礼。

    碧美人心知此事重大,挂好玉佩便赶紧退到内室。赵扬微笑着亲吻了下那飘散的长发,他一向喜欢她的懂事。

    门一开,南风便扑通跪了下来。

    “明月楼被林宣查了!那些东西都在他手里了!”

    “什么?!”赵扬震怒道:“混账,钱升怎么做事的?!他不是养了好些玩意么?你都抵挡不了,难道对付林宣他们还不够?”

    南风道:“其中内情不得而知,只听说当时死了两个兵士,林宣也受了伤。”

    “是么?”赵扬凉凉道:“那可真是好,够他受的了。只是那些东西……实在可惜。”

    那么多的金银和武器竟然都被查获,再弄又要费事。还有多年来搜集的各家把柄,是控制他人的利器。为了下面人做事方便,也为了和自己撇清干系,才放在了明月楼。可是万万想不到,如今竟然尽数落在林宣手里。这么多东西,林宣也吞不下。那么多箱子和武器要从地窖里抬出来,逃不过朝廷的眼睛。还有最重要的,那里是他和手下人联络之地,如今被查封,真是诸事不便。

    那自己呢,会不会被波及……赵扬紧紧地攥住拳头,咬牙道:“钱升呢?”

    南风道:“死了。”

    赵扬道:“果真?”

    南风道:“是。许多人都看到了,死的透透的,后颈有伤口,右手都被砍断。据说是嘴唇和面庞都发紫,是中毒。但钱升驭蛇,善于制毒,也能解毒,怕是……”

    赵扬神色一凛,“你想说林宣没杀他,是自尽?”

    南风顿了下,道:“是,林宣要审问,不会杀他,一定是他为了保全主子,所以自尽,这样才死无对证。”

    “是吗?”赵扬冷冷道:“看来我要谢谢他了……既如此,把他妻子和女儿杀了下去陪他吧,也好让他家人团聚。”

    南风心里一惊,可是求情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方才的多话已是不该。他平静地低着头,答道:“好。”

    林宣带着两具尸体回了巡防营。明月楼闹了一通,所谓的凶犯死了,还折损两名兵士。早朝刚开始,便有不少人弹劾林宣,说他另有所图,以公谋私,或是未能尽忠职守。

    “凶犯确有其人,正是明月楼的掌柜钱升。”林宣大踏步地走进殿中,身上仍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此人在地窖中藏有大量金银武器,居心叵测。本欲抓捕归案,不料他竟自尽。”

    “自尽?”韩国公嘲笑道:“林宣,你昨夜带了一队人马去,估摸着得有二三十人,竟都让钱升自尽了?还有你那两个手下,居然能送命?巡防营的人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闻言,林宣怒火中烧,大步走到韩国公身边紧紧揪住他的衣领,任凭让人如何劝阻也不松手。

    韩国公的脸涨红,林宣的声音阴冷。

    “钱升善于用蛇,那地窖就是一个庞大的蛇窟。那么多的蛇,带着剧毒,密密麻麻地扑过来,撕咬着他们的皮肉,吸食着他们的血,直到他们咽下最口一口气。而你韩国公,却是一觉好梦。”

    林宣脸色骤变,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一般地吼道:“他们是为了朝廷而死,你有什么资格来侮辱他们?!”

    说罢,他用力推了韩国公一把。韩国公跌跌撞撞地连连后退,撞到了柱子跌倒。他喘着粗气,气得胡子直抖,“你……你……”

    “行了,”皇上不悦道:“人家是殉职,林宣也受了伤,你少说两句。今日所有弹劾林宣的,各罚俸一月。”

    作为补偿,那收缴的金银除入国库外,特此拨出两箱给巡防营用于抚恤、嘉奖和练兵,所有兵器也尽数给了巡防营。

    赵扬却觉得不妙。钱升死了,没有波及到自己,这很好。可愤怒的林宣却竟然半点没有透露那些卷轴。看来他想收为己用。

    意识到这里,他十分地不痛快。可偏偏他又不能在陛下面前戳穿,否则他如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那些卷轴。

    那对他没有好处。越往上走,才越要谨言慎行。沾上一点不光彩的都会被攻讦。他喜欢的人,嫁给了林宣。难道他的东西,也要给林宣用么……

    不能再拖,一切必须要快,他想。

    死了三个人,还伤了一位朝廷命官,明月楼彻底被朝廷查封。林宣安顿好那两人的身后事,又嘱咐人将地窖中架子上的东西悄悄运走,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国公府。

    药效已经耗尽,他刚躺下,就睡了过去。

    此时是正午时分。

    宋清守在身边,替他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昨晚他一直未归,自己放心不下跑到巡防营去找。他独自坐在尸体旁边,满身是血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悸。

    “他们死了。”

    “是被钱升的蛇咬死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林宣总自己太过思虑,总是将旁人的罪过给自己身上揽,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蹲下来,轻轻地抱着他,安慰道:“不是你,是钱升的罪。”

    “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死。你不知道,他们死的那样惨。他们才十七岁。他们最相信我。”

    他哭了。

    几天后,齐国公在狱中自尽。据说是他的某个妾室去天牢里看过他,不知说了些什么。

    后来,陛下念及齐国公曾经治理锦州之功,留了齐环一命,流放三千里。朝廷上下感念陛下仁善,歌功颂德。齐国公夫人特地借齐国公之名上了奏疏,感激陛下开恩。

    而那位长子齐壁听闻父亲死讯,回京奔丧,不料上京途中遭山匪劫道,不幸失足坠崖而亡。陛下甚是痛心,以至身体抱恙,又念及齐国公府凋零,特地罢朝三日。这是无上的荣耀。齐国公夫人又以亡夫之名写了奏疏,感激陛下厚爱。

    而这三日里,赵扬侍奉皇上,昼夜不休。其孝顺之名传遍朝野和上京城。

    再次早朝时,皇上又言齐国公府如今人员凋零,于是特封齐珠华为长英郡主。齐国公夫人战战兢兢,第三次上了奏疏,同时不忘赶紧派人四处去找齐珠华。

    齐国公府挂上了白幡,日日哀声一片。两个成年的儿子都没了,只剩下几个女人和孩子。

    而被封为郡主的齐珠华如今人影都找不到。找到又有何用?从前她连回国公府吃顿饭都勉强,难道现在还会真的撑起国公府?可府里的其他小辈都是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岁。无论是国公夫人,还是各个妾室,都是满面愁容,几天下来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宋清还是以齐珠华友人的身份去吊唁。

    一进灵堂就看到两副棺椁,一问方知还有那位在天牢中看望过齐国公的小妾。听说她是齐环的生母,如今殉了葬,不知是自尽,还是旁的缘故。

    有人认出了她,冷嘲热讽,说她黄鼠狼给鸡拜年。齐国公夫人听了,虚虚拦了几下然后将人打发,脸上的敌意昭然若揭。

    “世子妃,请回吧。”她平静地道,脸上带着一丝冷漠。

    “好。”宋清自知没趣,福身拜别而去。刚走了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啐道:“呸!什么东西!赶着来看我们家的好戏!你们林家将我们国公爷算计没了,难道你们就能一手遮天了?上面还有淮王殿下,还有皇上,还能都被你们蒙骗了去,什么东西跑来假惺惺地吊唁……”

    而这次,齐国公夫人没有拦。宋清的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却能够想象出她们恶毒的目光。

    宋清忽然想到林宣,满身是血地坐在尸体旁边,愧疚到恨不得杀了自己。而这样的人,却被她们称之为“算计”。她替他觉得不平。

    “说得好!”宋清转过身来,抚掌大笑,“夫人,姨娘,说的真是好!可是宋清有一件事提醒你们。世子虽然有些本事,可送咱们国公爷进天牢的可不是他,是你们口中的那位淮王殿下。是淮王殿下发现了锦州刺史的信,里面写着国公爷的罪证。是殿下亲手呈给了陛下。所以这句算计,世子当不起,倒是殿下……很是能干,深得陛下信任。”

    一瞬间,她们脸上的表情凝固。怎么会是殿下?不是林宣一直在查案么?殿下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如果她所言为真,那她们方才所说的便是涉嫌污蔑殿下了……

    “你光凭一张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是啊,你怎么证明?”

    “就是,别想着蒙我们。你要证明,我们才信你。”

    宋清摇头道:“何须我证明。殿下一向贤明,你们若问,他必定如实相告。只是,就看诸位有没有这个胆了?不过,最后的决定是陛下作的,诸位说算计,难道陛下也是被人算计才误会齐国公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

    齐国公夫人皱眉道:“世子妃,死者已矣,她们方才伤心过度,言语有失也是有的。你又何必……”

    “说得好!夫人!”宋清收起笑容,正色道:“死者已矣。夫人,无论是世子,还是殿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是果,不是因。因是国公爷自己。是他杀了人。他杀了郑原,又杀了孙捷。陛下寿辰宫宴,你们和国公爷在宫里喝酒的时候,孙捷的尸体就放在你们府的冰窖里,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挂在驿站。”

    “这……”众人齐齐愣住,一时无言以对。齐国公夫人忽道:“不对,宫宴那晚,孙捷就在宫里,怎会在……”

    “夫人!”宋清冷声道:“我不妨告诉你,宫宴上的孙捷是冒充的,真正的孙捷就死在你们府里。很惊讶对不对?瞧瞧,咱们国公爷是有秘密的人。那么多秘密,你又知道多少?你身为国公夫人,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守不住,连这国公府如今也只剩下了你们,只是不知,你今后又要怎么去撑起这座国公府呢?”

    “别说了!”齐国公夫人脸色变了,狠狠地攥紧帕子。

    方才那些话,一句句扎在她的心里,往最疼的地方扎。是啊,她不了解自己的丈夫,更加护不住自己的女儿,如今只剩下这空荡荡的国公府……珠华,她又在哪里,会回来吗……

    上次见到她,就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一样遥远。至于书信,更是没有。恍惚间,她忽然记起来似乎眼前这位世子妃,和齐珠华有些交情。一番纠结之下,齐国公夫人忍不住放下自己的高傲,带着几丝勉强地道:“珠华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提及此处,宋清心中渐渐五味杂陈。她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那信呢?她总给写过信的。”齐国公夫人着急起来。

    宋清道:“没有信。为什么不写信,我也不知道。”

    齐国公夫人眼圈红了。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避免在宋清面前流泪。那不是一个国公夫人该有的姿态。

    猛然间,起了一阵风。风势很大,将灵堂的白幔和灯笼吹得呼呼作响。纸钱和灰烬随风飘起,在天地间急速地打着转。隐隐间,有乌鸦在叫。

    宋清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倏然转头望向门口,望见一个身影朝此处奔来,却是林宣。

    林宣疾步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无视那些阵阵仇恨的目光,皱眉吐出了三个字。

    “她死了。”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那些风声和乌鸦的叫声都变成了他们的陪衬,像是钓鱼图里面的山坡草木。

    齐国公夫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林宣。她愣了一瞬,随后似乎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一样,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好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

    “谁死了?你要说就说,别卖什么关子来耍人。”一位姨娘被纸钱扑了脸,不满地道。

    林宣没有看她,目光仍旧落在齐国公夫人的身上,声音像锋利的匕首,一寸寸地将她的皮肉割下,鲜血淋漓。

    “贵府长女齐珠华,五日前死在回京的路上。”

    “不!”一刹那间,齐国公夫人泪如雨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