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后来,宋知越没有回上京,而是远赴荆州进了当地驻军。他说不愿终日被家人庇护,他想要做那个能够庇护家人的人。

    宋知越有这样的志向,宋清很高兴。她找出大周的地形图细细查看,竟发现荆州距永州并不远,而为南安王修建园林和陵寝的三万人就驻扎在永州。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林宣从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鼻息扑在颈间,痒痒的。

    宋清往后缩了缩,将信递给他看,“知越去荆州了。荆州和永州,会打起来么?”

    林宣看了一眼,转到宋清正面,半蹲着覆住她的手,“有南安王在,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那知越?”

    “他已经十九岁了。”林宣沉声道:“他是大人了,不是孩子。你可以帮他,但你不能替他做选择。”

    十九岁了……宋清捏着这封沉甸甸的信,意识到距宋知越离开上京,已经三年了。

    三年,弹指一挥间。如今已是天顺三十年,林宣也由佥事升为指挥使了。

    天顺三十年最头等的大事,是当今圣上的六十大寿。

    整个皇宫和上京忙里忙外,想着法子为皇上祝寿,到处张灯结彩,熠熠生辉,比元宵除夕更热闹。各地源源不断地送来贺礼,堆满了整整五间宫室。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皇上的陵寝即将修筑完成。

    这座陵寝从皇上继位之初就开始修建,至今三十几年,汇聚无数能工巧匠和木料砂石。各样的绘彩雕饰和琉璃碧瓦,皆是费尽心思,辉煌壮丽,不亚于上京皇室的宫殿。

    为给皇上贺寿,工部特意加紧工期,要工匠日夜劳作,务必要在圣上大寿之前完工。工匠叫苦不迭,一月之内竟有数十名工匠死亡。太子盛怒,严令工部切勿催促,一切寻常进行,被告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斥责了工部的人,褒奖了太子,但褒奖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后来,工部又找户部拨银子,计划塑十座三人高玉镀金观世音菩萨,这样可以庇佑陛下将来飞升入仙境。太子以国库吃紧拒了,又被告到皇上面前。

    结果同上次一样。

    有御史在朝上与工部辩驳,说工匠死亡有伤陛下盛名,菩萨塑像花费也着实巨大,皇上笑着赏了些东西。三天后,此人因奏折上的某处措辞不当被皇上当廷斥责,罚了半年俸禄。

    皇上心里不痛快,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向来情绪内敛,初次的脸色不佳便是一种直白的警告。可第二次太子还是选择拒绝给工部拨银子,活脱脱是个傻子,给皇上心里添堵。

    这太子之位还能做多久呢?许多人心里暗暗嗤笑。

    下早朝后,林宣跟在太子后面往外走,提醒道:“今日陛下斥责那御史,明摆着就是给殿下看的。你真不该管那些事。工部和户部怎么做,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可太子只是叹气。他摇了摇头,“林宣,这不对。一个月死了三十七工匠,那是人命,不是稻草。至于玉菩萨的花费,每年年底朝廷一盘账,朝廷都缺钱,哪里都缺,那我们只能免去这些不必要……”

    “殿下慎言。”林宣赶紧拦住他,望了望周围,确定没有人听见那几个字才放心,沉声道:“殿下,只要陛下需要,那就是对的。”

    太子望了望天,目光定格在虚无的一点,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快要抓不住,“林宣,我都明白的,只是……”

    只是,你要我视而不见,我真的做不到。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太子。

    林宣察觉到他的倾颓,也明白他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太累了。我为你告假吧,你回府好好休息几日,等陛下寿辰那日再来。”

    “也好。”太子点点头。

    “兄长,”赵扬走过来,温声道:“父皇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陵寝早日修好也能让他高兴高兴。咱们做儿子的,有不高兴的说说也就罢了,别往心里去。”

    太子没有答话,看了他一眼,提步转身离开了。他没有赵扬那样深沉的心机,但也不是傻子。三年了,赵扬明面上与他和和气气,但却一步一步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他又如何看不出来。他竟然还曾妄想兄友弟恭,这才是愚蠢。

    天顺二十九年三月,赵扬升任为吏部左侍郎。二十四岁的侍郎,史书上从未有过。赵扬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固然重要,可归根到底还是靠着皇子的身份。算来,他可是皇子中唯一有官职之人了。

    同年七月,皇上将骁骑营交给赵扬管辖。此举令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皇上向来最重视军队的指挥权。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年,林宣又是巡防营指挥使,皇上都未将巡防营交给太子,现在却直接将京城三大营之一的骁骑营交给了赵扬。很快,赵扬的生母淑嫔也升为淑贵妃,地位仅在皇后之下。

    这一切让朝臣渐渐动了心思。

    历朝历代,太子能顺利登基的不到十之三四,那如今这位呢?太子辅佐国政,的确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心为国为民,可圣上似乎并不是那么满意。甚至许多时候,他并不高兴,比如工部的这两次风波。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一件事。比起太子,皇上更满意这位淮王殿下。照这样下去,恐怕将来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并非当今太子,而是淮王。至于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景王,皇上对他日渐疏离。景王也渐渐不再上朝,终日打马游玩,形如纨绔子弟,丧失了争夺皇位的野心。三年前,他带着妾室离开上京,云游天下,再未回来。

    一时间,除了一些势微寒门和景王近臣,许多人都渐渐将心思投向了这位淮王殿下。

    而令太子彻底失去大部分人心的,是他提出的田亩制。他根据天顺二十四年清查的世家田地和近年来上京的人口数量,计划将世家内一部分的田地出让,交给民户种植,以此减少各地一些愈演愈烈的冲突。这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各大世家的强烈反对,皇上也不置可否,此政便搁置不提。

    可那写着田亩制的纸张,本是他在礼部写到一半随手放下的,不知为何就去了皇上的案头。太子后来一问,原来那日大理寺的人去过。大理寺,自从安顺侯倒了,就已是赵扬的爪牙了。只是一个初步的思考,并不打算立刻施行,可赵扬就偏偏要揭开,好让世家都知道太子是如何要侵吞他们的财产。

    林宣不止一次地提醒太子,有时可以为了获得皇上的信任做一些事情。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可太子并非违背本心之人,否则从前也不会抗旨来求娶林瑶。

    “父亲,皇上会放弃太子吗?”林宣问林国公。

    “太子是个好人,但不是圣上想要的太子。”林国公摇头叹息,“是非曲直都不重要,一切都在圣上一念之间。而太子所尊崇的,从来不是圣上的喜恶。那位淮王殿下,比他聪明得多。”

    确实如此。年初,上京远郊官府和民户冲突爆发,太子前去调停,去了足足十日。而那时,皇上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淮王殿下在一旁侍奉,衣不解带,也是足足十日。

    之后,安固县县令龙彦任期结束,吏部文书上的政绩考评为上等。太子极力举荐他进吏部或者翰林院。朝廷寒门式微,龙彦这样一位状元是他们的希望。可皇上却驳回太子的奏折,提龙彦进了礼部,任礼部仪制司的员外郎。礼部员外郎,的确是个不错的官职。可哪里比得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和天子近臣的翰林院……

    就在林宣一筹莫展之际,终于传来了两个好消息。

    他派去探查飞鸟门的人已经混入飞鸟门三统领身边,成为其亲信,探查到一些机密的消息。原来飞鸟门的三大统领背后,有一位真正的主人,据说是朝廷的人,但其真容,只有大统领见过。

    飞鸟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多年来已渐渐分为两派,一派只做江湖生意,主张江湖事江湖了,不和朝廷有任何瓜葛,三统领便是此派。另一派则主张依附朝廷,大统领便是此派。至于二统领,五年前在一次外出时被别的门派刺杀,死无全尸。

    而飞鸟门制毒,尤为刁钻,除了他们自己,几乎无人可解。因此每个外出行动的人,为保忠诚,都需服下毒药,若到时间未服下解药,或者暴毙而亡,或者浑身疼痛,深入骨髓。

    另一个好消息来自于生尘庄。张六的毒已解,如今已经苏醒,等再过十几天身体调理好一些就送到上京,交由林国公府审问。

    听到这消息,林宣腾地从榻上坐起,高兴地道:“有了张六,不怕不吐出些什么。赵扬想要做皇帝,徽州三地的百姓也不答应!”

    告假后,太子连着几日未去上朝,闭门谢客,只在东宫养养花、逗逗鱼,心情闲适许多,也看开了一些。

    林瑶道:“年初父皇生病,淮王进宫陪伴而要殿下去远郊时,殿下就该拒绝,至少也要让我进宫替太子侍疾才好。”

    太子道:“那时你也病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去?”

    林瑶道:“可是父皇如今以为殿下太在意国政,已经不是孝顺的孩子了。许多事情,殿下做不到,也该找机会和父皇说清楚。”

    太子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每每前去,父皇总是好像跟我隔着一层似的,我说的话他好像都没放在心上。”

    “那我陪殿下一起去吧。太子亲自做点父皇喜欢吃的东西带上,再叫上母后,咱们就像一家人似的,和和气气地吃顿饭。到时陛下高兴,殿下再借机再跟父皇表明心迹。”

    太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等寿辰过了,我们便去吧。”

    “我教殿下做菜。”林瑶温柔又坚定地握紧了太子的手。

    太子笑了起来,“好。”

    正在赏牡丹花时,下人送来了一个包裹,说是徽州太守孙捷派仆人送来的礼物,本要当面送给太子,但听闻太子闭门谢客便遣人送来。

    林瑶拆开看了,是一件青绿山水的长袍,质地似丝麻厚重,摸起来又如绸缎光滑。那上面的山水图,似烟雾迷蒙,绵延不绝,有飘飘若仙之意。一针一线,都用尽了心思。

    “来人说这是徽州新研制的丝线布料,火烧不着,十位绣娘合力绣的,报答当年太子对徽州的相助。”

    太子接过那袍子,静静地看着,渐渐想起那时在徽州时,那些灾民病愈后充满生机的眼睛,心底深处那些寒冷的地方慢慢热了起来。

    “给陛下的礼呢?”林瑶问道。

    “这个倒没提。”

    “去问一下。”林瑶吩咐道。陛下寿辰,普天同庆,但从未有寻常百姓给陛下送贺礼,即便送了也到不了陛下面前。可如今不同,徽州的绣娘既然给太子送礼,那自然要给陛下送礼。能不能送到是一回事,要不要送却是另一回事。若是根本没有送的打算,岂非意味着百姓看重太子而忽视陛下?陛下,可从来不是宽厚的人。

    “孙捷我见过,是个可靠的人。绣娘若不知,他也不至于忽略。”太子道。徽州水灾时张瑞英被抓,孙捷接任太守,一直做得不错,在吏部考评中也是上等。

    林瑶忧心忡忡,“话虽如此,可为保稳妥,还是要打听清楚。万一他真的忘了,咱们自己备一份也好。父皇如今对殿下有些嫌隙,咱们不能再授人话柄。”

    晚些时候,听闻孙捷那里有绣娘送给皇上的贺礼,还请太子和太子妃切勿多心,好好保重身体,林瑶心里才渐渐踏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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