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行刑当日,罗检和余晟被绑到菜市口。围观者摩肩接踵,读书人最是义愤填膺,纷纷痛骂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他出身寒门,科举入仕,官至礼部侍郎,可谓光耀门楣,却昏了头,科考舞弊,简直是所有读书人的耻辱。他明明知道科考的公正对读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为了一己私利打碎了它。

    罗检看着台下怒声咒骂的人群,没有发现妻子和女儿。他们果真没有来,这真好,他想。他们一定是听自己的话离开上京了。为了一份从龙之功,他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不后悔,只恨没有做的更周全罢了。公正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正的,否则他又怎会一直待在侍郎的位子上无法升迁。他的女儿被人利用,他自己也被人利用,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

    日头渐渐升到正空,热辣辣的,晒的人头顶发昏。一股尿骚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人群中鄙夷的碎语。他知道是余晟尿湿了裤子。他没有看,和这样胆小的人一同行刑,似乎有些丢脸面。

    很快,一声令喝,牌子落了下来,他的头被刽子手按倒。粘腻的汗从额上流下,浸湿了他的眼睛。在他背后,是高高举起的屠刀。

    在那之后,他的尸体被扔到乱葬岗。半里之外,就是妻子和女儿。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罗府被朝廷抄了,财产充入国库。附近人家视作不详,避之不及,纷纷搬离此地。几日过去,路上竟是半分人声也没有了。

    龙彦本是要去一位朋友家里的,路过附近,不知怎地就绕路走了过去。行刑那日,许多人都去了,他没有。大家说他胆子小,见不得血腥,他笑了笑,没说话。

    他走到罗府门口,看到朱红的大门上是斑驳的灰尘,院中一片死寂,只有乌鸦在叫。嘶哑的鸣叫,听得遍体生寒。这就是人生么?他想。一朝荣华之身,一朝泉下之鬼,期间波诡云谲,令人唏嘘。

    忽然间,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鬼使神差地,他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这是从早上出门时就感觉到的异样。仿佛身后有个影子在跟着,摆脱不掉。他向后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满地的落叶和空荡荡的巷子。

    “何人在此?”有军士出现在巷子口,往里搜寻着。看到龙彦时,他拱手致意,“原是龙公子,快走吧,这里是非之地,别来了。”

    “多谢。”龙彦拱手回礼,离开了巷子。他想着那人身上的衣裳,似乎和林宣手下的很像。大约是巡防营的人。巡防营……不知不觉中,他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世子妃最近如何了。

    他停下脚步,想要问那人一句,却又觉得这样太过突兀冒失,终究还是没有回头,渐渐离开了。

    在他身后,那军士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围墙和树木,盯了许久。

    又到了十五。龙彦离开了龙威镖局,去城外洪福寺里上香。他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父亲总要替他拜拜,如今他中了解元,想来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正巧有叔叔和师傅驾着镖车出城去外州,龙彦便一同坐上镖车,等到了洪福寺便和他们分开。他一下车,便感觉似乎有眼睛在盯着他。他立即转头看去,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是不对劲,他提起了心,慢慢混着人流进了洪福寺。

    奉香火钱,上香,跪拜。他时刻保持清醒,连祈求功名时也留心着四周的动静。这里有香客、有和尚,和算命的师傅,一切都是十分平静的。

    出了洪福寺,有许多辆马车都在外面候着。他在门口稍作停留,不一会儿便等到有家人从殿中出来,往马车走去。经过门槛时,其中那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一眼就认出了他,几句试探后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得知此人是城中卖茶的富户后,龙彦不着痕迹地透露出自己打算走回去的想法。此人一听,十分热络地邀请龙彦与他同坐马车回去。龙彦也不推辞,接受了这个邀请并同意指点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一番。

    一路平平安安回了龙威镖局。龙彦急急走入房中,瘫坐在椅上,长舒一口气,在庆幸自己平安无事和怀疑自己忧心多疑中迎来了黑夜。

    温习完课业后,他灭了灯,早早睡下。最近,附近的几只猫开始叫唤,尤其是夜深人静时,那种嘶哑响亮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怵。但是今天晚上,那些声音消失了。

    这太安静了,这不对劲。须臾后,眼睛倏然睁开。他凝望着满眼的漆黑,心底再次涌上那种奇怪的不安。白日里还见过那几只猫,它们最爱在这里溜达,不可能会去别处。

    他全身上下顿时汗毛直立,但他还是尽量控制着心绪,稳住心神,蹑手蹑脚地掀开薄被,最后躲在了床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听到屋顶上一阵细小的响动。而后,沉闷的砰然后,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有人跳了下来!他很快意识到这点,心底那点被压抑的恐惧无限放大,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有三人。那脚步稳健,步伐极轻,无疑是练家子。对付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绰绰有余。没有任何凭据,只是一种直觉。这些人不是偷盗,而是来要他的性命!

    心跳的极快,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喉咙中蹦出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碰上,他没有半分胜算。为了清净,他现在住的地方特意选在了离叔叔们远些的院子。即便是现在喊出声,要叫醒他们,然后等着来救自己,这当中的耽搁,自己早就凉了。唯一的机会,便是盼着不被发现。但看着对方直奔这屋子,他便猜到这是有备而来。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包括父亲对他多年来的教导,突然的变故,回老家后得知身世的真相,还有……那个曾经欢喜又真诚地唤他作彦师父的清丽的姑娘……

    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些事情,他已经放下了。只是,恐怕她不再需要知道这个。她已经成了世子妃,过的很好。

    一片黑夜中,只剩下迅疾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忽然间,那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接着顿了顿,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了下去。

    后来便是更为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另外一些人,但无一例外并不曾破门而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院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熟悉的猫叫声又响了起来。他壮着胆子,从床底钻出,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缝,看到外面地上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方才他是在做梦一样。

    可是那不是梦,他很确定。有人跳下来的声音,倒地的声音,消失的猫叫声,还有那种内心深处的恐惧都不是假的。

    一夜未眠到了天亮。

    当他走出龙威镖局的时候,那种心底的异样和不安都消失了,就好像那个跟着他的影子离开了一样。昨日送他回来的人又坐马车来接他,龙彦欣然坐上马车,给那人的小儿子讲了半个时辰的盐铁论后才离开。

    昨夜的事情,去京兆府显然是不明智的。线索证人都没有,一切都只会被归为疑神疑鬼。而京兆府之外,能求助的人似乎也只有那位世子了。

    去巡防营还是林国公府?他思忖了半晌,想起来今日该是朝官休沐,林宣大约就在林国公府。

    他站在国公府门前,盯着那牌匾和朱门许久,方才报了名字。护卫进去通传,不消片刻就有了消息。他被请进去,坐在前厅里,丫鬟端上热茶。他道了谢,握着茶杯,半天也没喝一口。

    等到茶水变温了,林宣才从院中走来,悠悠打着哈欠,眼神迷蒙,进厅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过另一杯温热的茶一口气喝光了,这才精神一些。

    龙彦望着外面升到树叶间的太阳,忍不住道:“世子,辰时末了。”

    “知道了,”林宣摆摆手,不耐烦地道:“你跟我年纪一般,怎地老学究的腔调?”说完,他又兀自解释道:“辰时末是些许晚了,可在有些人眼里还不算,足足能睡到巳时中了。”

    他没有说“有些人”是谁,但龙彦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心里有种古怪的不适,垂下眼眸,没有接话。

    林宣道:“你来是?”

    龙彦起身拱手,郑重地道:“昨夜,有三人来镖局,似乎是要对我不利。后来,又来了一些人,将那三人制住带走了。我无法去求京兆府,只能来找世子。希望世子能帮我查查,昨夜镖局附近,是否有什么可疑之人?龙彦不胜感激。日后若有需要,龙彦定当尽力相助。”

    “昨夜?”林宣沉下脸来,立即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对龙彦道:“大约人已经抓到了,随我来。”

    去往巡防营的路上问林宣内情,龙彦才知道几日前有军士发现似乎有可疑的人跟着他,便报了上去。巡防营其他将领没在意,林宣却记下了,这几日一直派人跟着他,以防万一。

    那昨夜,那后来的人一定就是林宣的人了。

    可是,林宣为什么找人跟着他呢?是单纯的正义使然,还是会有世子妃的缘故么?他很想问一问,但这念头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巡防营的守卫一见林宣就迎了上来,笑着道:“林佥事,昨夜抓来人了,从镖局那里送来的。”

    “说了吗?”

    “没呢,人抓回来后,几位大哥就回去睡了,说等您休沐完了亲自审,毕竟是您吩咐的,谁来提咱们也不放人。”那守卫挺起胸脯,为他们的尽职尽责感到十分骄傲。

    “镖局而已,让你说的什么似的。”林宣笑着给了他一拳,然后要守卫带龙彦去营房候着,自己去了关押犯人的地方。

    当今圣上,为了将兵权握在手里,特许城中几处军队设有独立监房,若有罪犯可直接审问关押审问,不必上呈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这一点,龙彦知道,并不惊讶。他所疑惑的是,这些人到底是谁的人,是否想杀他,又是为了什么。他自问,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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