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宋姑娘,”老者倚着拐杖,淡声道:“即便真有你所说的七叶兰铃,即便真在红月山,我们也不能去。那是山匪,是会杀人的。五年前,周良未过门的妻子就死在他们手上。”

    宋清猛然心中一震,明白了周良的愤慨和失态。她攥着拳头,咬得双唇发白,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她站起身,静静地道:“我找人去。”

    “姑娘何必如何固执?疫情并未发生。就算真的发生,难道就非要靠这兰铃草?”老者说道。

    仿佛一根刺扎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感到疼痛,嘴角却仍扯出一丝笑容。她停下脚步,转头面向老者,“先生,我理解您,但是这种推脱让我失望。”

    “你……”老者被噎住,不悦地道:“你是秦家人,也不该这么同我说话。”

    宋清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道:“瘟疫已经发生,就在徽州云上谷。七万人的性命,岌岌可危。”

    老者豁然瞪大眼睛,感到难以置信。其余等人皆是如此。若真有疫情,为何与徽州相邻的江南全无消息?没等他们问,宋清就将云上谷之事一五一十道出。他们的脸上是震惊、愤怒,以及恐惧。

    等宋清说完后,厅里鸦雀无声,比方才提到红月山时更显冷寂。红月山是个埋藏在海底的火山,那这场瘟疫就是马上就会暴发的浪潮,一旦扩散开,无人能幸免。

    片刻后,伴随着“张瑞英狗贼!”的怒喝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有人怒骂张瑞英,有人质问宋清此事的真实,有人探讨瘟疫的可控性。而老者一直沉默不语。他明白了宋清的固执。多一天找到解毒的药草,就能多救一些人的性命。哪怕怀有一丝希望,也该去试试,这是医者本心。

    当他再次看向宋清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尊敬。他将拐杖放在一边,屈身朝宋清拱了拱手。宋清忙扶着他,温声道:“先生这是?”

    “医者本心,姑娘有,当此一礼。”他道。

    之后,老者慢慢向宋清讲起了这伙山匪的来历。红月山本属和宿州相邻的迁州管辖。二十年前,那些人忽然出现,占领红月山,下山作乱,烧杀抢掠,惹得民怨沸腾。十五年间,迁州派兵数次剿匪未果,最后连太守也请辞调任了。

    后来新任的迁州太守,联合宿州等地,将红月山从江南之地中分离出去,又将附近三座城镇民众外迁,才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乱。而至于这伙山匪的来历,说来却甚为可笑,竟是二十年前要被斩首的一众人犯。在行刑路上,因守卫看管不利,被人钻了空子,这伙人犯逃出囚笼,占领了红月山,渐渐又招致一些亡命之徒,做起了山大王的日子。

    江南和青州两地之内,红月山可以算得上是唯一不太平的地方了,却也是唯一可能会有七叶兰铃的地方。即便是为了这个可能,她也得想法子去看一看。

    要么剿匪,要么偷偷溜上去。想想周良未过门的妻子,剿匪几乎是毋庸置疑的选择。

    用饭时,周良依然没有出现。下人来报,老者哼声说不用找了,又向宋清解释说周良这几年常如此,平日都好好的,可只要提到红月山那帮人,他就没法冷静。

    提起这场瘟疫,没有七叶兰铃,生尘庄的大夫们都打算用清热解毒的草药。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终于有人提出了问题:“这些法子和药草,徽州的大夫大约都试过了吧?”

    于是,席间重新归于一片沉默。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七叶兰铃。可七叶兰铃没有找到……

    老者拍下桌子,沉声道:“就算没有七叶兰铃,只要有大夫在,就有希望。明日起,召集所有药铺熬药送去,救活一个是一个,就算要死的人,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饭后,宋清拜别生尘庄众人,准备回秦家。正走到门口,忽然撞见小厮忧心忡忡地走来,指着外面慢慢说道:“先生,少庄主他……他……”

    “又跑去楚姑娘坟前睡了?”老者似乎习以为常,语气毫无波澜,“我说过多少次,要去你就让他去,别拦着。你越拦他越伤心,还以为我们都忘了楚姑娘,那楚姑娘就越发可怜了。”

    “不是,”小厮脸上现出一丝慌张,话说得飞快,“他没去楚姑娘的坟前,有人看到他出城了。”

    “出城,这么晚去哪里?”老者顿感不妙。

    “不知道,但看着是往北的方向。”

    往北,是扬州、常州、金陵、宿州、迁州,还有红月山!宋清和老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四目相对,瞬间心头一凛。

    “快,去找人!快追!”老者慌得大喊,“务必将他追回来!”

    有人劝他,“先生,也未必就是红月山,也许他就是去找扬州或者金陵城里哪个旧友……”

    “糊涂!今日提起楚姑娘,又猜红月山有七叶兰铃,倘若他再听到徽州疫情,周良他……”老者激动地跺脚,“他完全会去红月山啊!”

    秦老太爷还没睡,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宋清睡不着,进去找他说话。秦老太爷很高兴,拉着她给她看秦蓁小时候的画像。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画像上那肉嘟嘟的小脸和憨态可掬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个好相处的人。

    “她若活到现在,也有三十多了。”秦老太爷抚摸着她的画像叹息。

    宋清笑得灿烂,“那祖父就好好活,一定要连母亲缺的几十年补齐才好。”

    “你这孩子……”这样的笑容和话,秦老太爷很是受用,心中的阴霾也驱散一些。他笑了笑,又问起宋清今日生尘庄之事。当听到红月山时,秦老太爷的脸色微微变了。

    宋清提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为何朝廷从未派兵剿匪?是迁州未曾上报,还是朝廷有所顾虑?祖父可曾知道?”

    “是周良又说什么了?”

    宋清软声道:“他妻子一条性命没了,他说些什么,难道祖父还要怪他?”

    “我倒是不怪,可他这样,被旁人听到,却不是好事,罢了,我见他再说他几句。”秦老太爷长叹一声,合上夹着秦蓁画像的书本,剪了蜡烛。在晃动的烛光中,他苍老的脸上眼神显得黯淡,“据说从红月山底,到金陵城下,有一条龙脉。”

    “龙脉?”宋清第一次听到这样陌生的词语,冒出一点匪夷所思的感觉来。

    “陛下少时曾游历江南,路遇行刺重伤,坐马车行至红月山到金陵城的路上时,忽然挺了过来,最终登上帝位。后来,不知怎地,陛下就认为此地有龙脉。”

    宋清又是一脸无语,又道:“那照这样,不是更要剿匪么?龙脉所在的红月山,被一群匪徒占领,不是荒谬?陛下竟能容忍?”

    “这我便不知了,我也曾向陛下提过几回,但陛下每回都顾左右而言他,总不愿多提。他似乎很忌讳在红月山上动手剿匪。”

    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宋清心中恼恨又无语。就因为一场生还,为了一个所谓的龙脉之说,陛下就无视这些年来红月山附近村民的苦难。周良对朝廷的漠视深为不满,不惜为此只身犯险,却绝不会想到是有这样一个任谁都无可奈何的缘由在里头。

    宋清写了信给林宣飞鸽传书,问云上谷的消息,又提及红月山的事。次日一早,林宣便传信,说是黎王已经派人联合徽州、青州和宿州所有大夫伙计,熬药送到云上谷,减缓发病,又送了被褥衣裳和新鲜的食物和水,希望能在找到七叶兰铃前帮他们多拖一些时日。好在大家都十分谨慎小心,云上谷之人所用之物皆只进不出,因此瘟疫并未蔓延到谷外。而至于红月山,黎王和林宣商议,决定秘密派人潜上山,寻找七叶兰铃。

    看完信后,宋清放掉鸽子,决定启程去找林宣他们。七万人的性命,她总得做点什么才好。秦老太爷知晓后,双目微动,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并没有拦她。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对她如此关怀,却又如此尊重她的选择。当初并没要求她回江南,如今得知疫病时不曾要求她留在秦家避难。

    宋清心中涌出一股酸楚。她压制着这些情绪,笑着用完早饭,便拜别秦老太爷和秦家等人,上了马车,前往一片狼藉的东南河堤。

    等进了宿州,日头又到了西边。

    这些天来,她大半时间都在马车上度过,又因昨晚睡得少,她今日总提不起精神,饭也没吃多少。进了宿州城后,她根本没来得及找林宣等人,便找了家客栈歪头睡下。因为林宣派来的兵士一直跟着,所以并不担心会有危险。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的头晕乎乎的,很是酸痛,眼睛半点也睁不开。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场景变了,不是客栈,而是一处卧房,木架上悬挂刀、剑、和一副已经生锈的盔甲。

    这是男子的卧房!

    她猛然清醒过来,抬手去抓身上的荷包。荷包还在,她急忙掏出里面的东西来查看,玉佩还在,可那个报信用的信号筒却不见了。

    她紧紧捏着荷包,心慢慢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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