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仅仅一句话,却如同青天闷雷一般,响彻在林宣的耳边。

    林宣不喜欢楚扬,最初是因为林国公总是在他耳边说楚扬如何如何好,反衬他的不学无术,后来是因为他觉得楚扬这人虽然面上看着性子好,但总觉得虚假,就像隔着一层纱,再后来是因为楚扬伤害了宋清。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林宣从未想过楚扬是什么奸佞之人。平心而论,楚扬除了宋清,并没有伤害过别人。作为世子,他宽容待人,从不为难下属和百姓。作为臣子,他恪尽职守,做事严谨,从不构陷别人,甚至还多次替黎王分辩。抛却私人恩怨不提,林宣承认,楚扬没什么错处。可现在,宋清告诉他,水灾是楚扬的手笔。这意味着,那数万条的性命,不计其数的流民,都是楚扬的杰作。

    这样的楚扬,不是他认识的。这样的话,实在难以置信。

    他看着宋清,目光沉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扬,有野心。”宋清又道,眼神极为坚定。

    林宣又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并非真正的宋清。”宋清说完,望着林宣的眼睛,心中忐忑不安。她紧握住拳头,双手拇指和食指不停揉搓,克制内心的焦虑。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极有可能会毁掉她和林宣的婚事,也许她会被当成疯子,也许林宣不再会要她了。可如果不说,任由楚扬作为而无人制止,这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她如何担得起?她看着林宣万分肃然的脸,想着林宣方才的话,决定相信林宣一次。于是她认真说起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而林宣的表情从肃然到惊讶再到愕然,数次变化。若说方才楚扬之事是难以置信,那现在宋清所说的便是天方夜谭了。甚至有一瞬间,林宣差点因为感到滑稽而差点打断她。宋清说完后,林宣伸手探着她的额头,十分怀疑地问道:“真没生病?”

    收到宋清怒视的目光手,他才悻悻收回手,认真地问道:“所以喜欢楚扬的那个宋清早就没了?”

    “是。”

    “所以现在的大周都是一本书,而我和楚扬他们都是书里面的人?”

    “是。”

    “所以你以为景王怀疑楚扬,楚扬狗急跳墙,才出此下策了?”

    “是,但也有可能是未雨绸缪。只要查出来河堤坍塌与景王有关,就是绝了他的太子位了,陛下也绝不会放过他。”

    林宣支着下巴,挑了挑眉毛,“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那你相信我吗?”

    林宣摇摇头,“不信。但是我不会伤害你。”他起身站在宋清身侧,揽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至于你说的关于楚扬的事,我会去查一查。方才这些话,除了我,谁也别说,即便是黎王殿下。楚扬跟在他身边许久,常在朝中替他说话,你要黎王因为你的话去怀疑楚扬,几乎不可能。”

    宋清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来,闷声道:“还好,你没有把我当成妖怪。”

    林宣轻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就算你是小妖怪,也只能是我的小妖怪。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真好。宋清心道。她用力抱紧了林宣,静默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如果我早告诉你这些,提前提防,也许就不会有这场水灾了。”

    “跟你没关系。”林宣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是楚扬的错,你不要因为他的错感到愧疚。你也说了,本是三年后的事。”

    片刻的怔愣后,宋清道:“陛下应当会派黎王殿下亲自赈灾,到时你让他带我一起去。”

    林宣道:“为什么?”

    “流民中只怕已经生了疫病,有一味草药能解疫病,我记得它的模样。”

    “疫病?”林宣望着屋外的天,雨下得仿佛比前几日更大了。他收回目光,对宋清道:“那我更不能让你去,你画出来,我让别人去。”

    “不,我要自己去。人命关天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回到林国公府后,林宣立时吩咐人去查和楚扬有关的蛛丝马迹。次日早朝,文武百官吵成了一团。关于赈灾一事,派谁去,迟迟未定。东南河堤,路途遥远,年纪大的受不了颠簸,年纪轻的管不住人又担不起责任。景王想去,皇上到底没同意。

    纷乱的人声中,黎王殿下站出来,开口道:“父皇,让儿臣去吧。”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吵闹是幻觉一般。楚扬静静地站着,并未感到惊讶,因为他昨日就已暗示过黎王殿下,只有他去才最合适。

    林宣忽地想起昨日宋清的话,“陛下应当会派黎王殿下亲自赈灾”,蓦然心头一震。他抬眼看向皇上。龙椅上的人脸色沉沉,眉头紧皱,一番死寂后下了命令,“好,就由你去。奉皇命前去赈灾,查清真相。事急从权,罪重当诸者,立即赐死,不必来回了。”

    群臣惊诧。这是给予黎王殿下极大的权力了。可谁也没有反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黎王或许不够严苛,但却从未瞒报谎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极为可信的。

    “我随殿下一同去。”林宣道。

    皇上点点头,当下应允,又点了几个官员随行。

    下朝后,黎王到书房领了圣旨,和林宣二人一道往宫门口走。暴雨如注,仿佛没有尽头。黎王深感事态焦灼,但看着林宣,心里又觉得欣慰许多,道:“这等严峻之事,多谢你,肯站出来随我一同去。”

    若换作平时,林宣绝计不会问黎王为什么要站出来。可昨日听了宋清那番话,林宣心里对楚扬的怀疑多了一些,便问道:“那殿下呢?既然知道是严峻之事,为何还要去?找个稳妥的赈灾人选虽不易,但朝里那么多人,未必就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

    黎王道:“昨日上朝,你也看到了,张瑞英是景王举荐的。这次去,免不了要查他,若真和他有关,甚至与景王有关,谁又有胆子敢得罪景王呢?”

    林宣道:“说的也是,是楚扬告诉殿下的?”

    黎王惊讶地看他一眼,“你这回倒是聪明,怎么就猜到了?”

    “他一向主意多。”林宣淡笑道,内心起疑。楚扬这样,到底是为了黎王好,还是在利用黎王。他没有完全相信宋清,但宋清的话无疑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次去,他倒是要看看,河堤坍塌到底和楚扬有没有关系。若真与他有关,那这样一个心思深重的人跟在殿下身边,只怕不是好事。

    “你如今都是巡防营佥事,又快要成婚,就别老跟楚扬存着敌意。说到底,楚扬又没得罪过你,都是林国公老拿他比着你。”

    黎王正说着,林宣忽道:“殿下,带上宋清一起吧。秦家在江南,她担心被波及,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宋清?”黎王为难道:“秦家在苏州,挨不着受灾的地方。再说咱们风里雨里的,她一个姑娘家,怕是不便吧?”

    林宣道:“无妨,我护着她,到了江南就交给秦家。”

    见林宣态度坚决,黎王也不再争辩了,淡淡道:“也罢,就依你。”

    临行前,宋清去了安顺侯府。守卫看到她,没有拦,往里面通报一声后,便放她进去了。宋长明在书房,听到消息停下了手里的笔,静坐案后,想着宋清多少得问他一句。可宋清绕过书房,径直去了丽香院。知她是来辞行去东南河堤,苏临英大惊,苦心相劝,但终究没能说动,唯有差人拿来几味上好的药给她。

    话说完了,宋清要走,苏临英拉住她,鼓起勇气,慢慢道:“侯爷和老夫人都念着你。”

    见宋清不说话,苏临英又道:“老夫人她,病了。”

    宋清有些许惊讶,“冬天还没到,怎么就病了?”

    “因为你的事,老夫人一直心里闷着。最近连日下雨,老夫人受了凉,就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苏临英拉着她,“我知你心里不快,但老夫人终归是善待过你,你去看看她,或许她能好得快些。”

    宋清听罢,转头望着延寿堂那高高的屋脊,心中五味杂陈。她叹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到了延寿堂,让人进去通报,很快便听到里面传话说让她进去。宋清走到门口,发觉这里新换了门帘,比从前的要更加厚实。宋清掀帘进去,罗嬷嬷正伺候着宋老夫人喝药。见她来了,宋老夫人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说话。数月未见,宋老夫人苍老了许多,那头上戴的祥云纹罗锦头巾,还是宋清绣的寿辰礼。只是没想到,看宋老夫人戴着,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宋清走上前,从罗嬷嬷手里接过了药,舀起一勺送到宋老夫人嘴边。宋老夫人颤抖着嘴唇,眼里含泪,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嘴巴,任由那苦涩的药水灌了进去。同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是烫的,混合着药水一下一下地入了口。

    喂宋老夫人喝完药,宋清给她擦了眼泪,心中有些不忍,“老夫人,还是要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切勿多思多虑。”

    宋老夫人心痛难忍,“你连祖母都不肯叫我了,还让我不要多思多虑?”

    “老夫人有知文、知淑和知越三个孙辈……”宋清顿了一下,将那些下意识的话咽下,“苏姨娘孝顺又能管家,侯爷虽心有芥蒂,但也尊着您,保着侯府富贵。老夫人,已比上京大多数人都活得好了。”

    “清丫头,以前的事祖母给你赔罪……”宋老夫人抓住她的手,痛楚中含着一丝希冀,“祖母给你赔罪,也替你父亲给你赔罪。但人总要向前看,总要放下过去的,你就放下,就给侯府一个机会,我们一定好好补偿你,一定……”

    宋老夫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若是被外人看去,宋清怕是要被指为不孝了。宋清心中不忍,最终还是抽出了手,看着宋老夫人道:“死的人是我母亲,这些年受尽委屈和冷眼的也是我。即便我能放下这些年的不公,也放不下我母亲的死。”

    “可是我没有害她啊,害她的是王氏,是王氏……”宋老夫人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罗嬷嬷忙给她顺气。等气喘匀了,宋老夫人才道:“王氏都死了,死了……可我没有做什么……”

    “您是否曾告诉过父亲,那护卫曾送过我母亲东西,还说我母亲是笑着收下的?”宋清反问。

    宋老夫人怔住。

    “我母亲被冤枉,怀着身子被圈禁在屋内数月,王氏肆意欺辱她。您是知道的,却没有阻止,对吗?”

    宋老夫人哑口无言,宋清继续道:“或许您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您说的话,您的冷漠,都将她推向了死亡。”

    罗嬷嬷看不下去,争辩道:“大小姐,但你母亲终究是自尽的,事后老夫人也惶惶多日,你就……”

    “可我母亲死了。”宋清打断罗嬷嬷的话,重重地道:“她死了。”她起身,朝宋老夫人深深福了福,郑重道:“老夫人,您曾经给我的善意,我很感激。可隔着我母亲的一条命,我没法放下。若您有难处,需要我,我愿意帮您,但若是祖孙之情,恕宋清没这福气了。老夫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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