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漫长的暑热日渐消散,成婚之期也渐渐临近,宋清坐在屋檐下,看着飞鸟掠过天空,心中出奇地安定下来。她开始甚少出门,终日待在府里,认真地拈针做活,打算在成婚那日送给林宣一件外袍,她亲手做的外袍。最初并不顺利,幸好思思帮她估摸了尺寸,又打了初样,她这才得以顺利做下去。花样和布料是她挑的,林宣一定喜欢。一想到他收到袍子后的惊喜,她便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这日醒来,天阴沉沉的,没了以往明媚的日光。推门走到屋外,阵阵凉意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想着大约是要入秋了。午饭后,她照例坐在廊下做袍子,忽然脸上一凉,继而地上很快湿了一片。斑驳的细碎的雨点,转瞬之间遍布整个院子。

    片刻后,雨势轰然变大,以倾颓之势席卷天地。伴随着呼呼风声,凶猛的雨点砸在屋檐和地上,仿佛带着某种力量一般,如同冰雹,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宋清心里一惊,连忙揣着绣篮跑进屋里,冷不防还是被吹过的雨点淋湿了半边身子。红袖要让丫鬟打热水进来,宋清拦住,道:“等雨停了再让她去吧。”

    “是。”红袖应声,又道:“这雨委实大了些。”

    是太大了。回廊的地全部被雨水淹没,屋檐下的雨水差点漫进屋子,院里的花草也被吹打的歪歪扭扭,没了精神。花瓣落了一地,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宋清坐在屋里喝茶,听着雨声,闻着这股香气,觉得甚是安宁。

    不料雨一直没停,到了深夜依然雨声不止,吵得她无法入睡。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渐渐涌起不好的预感。上京在大周朝以北,地势略高,无大江大河流经。如果连这里都成这模样,那南边的人呢?黄河两岸的人呢?要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恐怕会造成水灾,要出乱子。不过按照剧情线,这场暴雨并没有造成水灾,只是上京城中一些民居倒塌了,幸而官府提前转移了百姓,所以并未造成伤亡。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雨还是没有停,甚至还有越来越大的势头。丫鬟小厮撑着伞从院里过,每次都被淋湿,她安慰自己不过是寻常暴雨,但不知怎地,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林宣照例每日都来,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她面前。水从他身上流下,在厅里汇成一片小河滩。宋清替他除了斗笠和蓑衣,又让人端了热茶给他,心疼地道:“雨这么大就别来了。”

    “总得见你一面才放心。”林宣喝了一口热茶,又捧着暖手,望着她笑,身上泛着潮气,脸上却是热的。

    宋清半包着他的大手,感到那手渐渐热起来,才放下心来,怪道:“这雨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

    “尚且不知呢。只是钦天监的说了,恐是不吉之兆。”林宣皱眉道:“黎王殿下上奏,要各州郡县加固河堤,迁移危房百姓,严防水灾。陛下允了,下了圣旨,又让户部拨了钱粮,由黎王监管统一调配。若是万一出事,也好应对。”

    很快,各营和禁军都拨出兵士来,悉数检查各处房屋、官沟。疏通积水官沟,脏污泥泞,兵士们个个满身泥点,却并无怨言,甚至主动要求来疏通,而不是去转移百姓。

    宋清不解为何,等看到被百姓团团围住的林宣等人方才明白过来。

    “我不走,我住的好好的,好端端的转移做什么?我这东西都在家,要收拾且得好几天呢!”

    “我听说了,要去的地方小的很,还不及我们这里大,要去也该挑个大点的地方给我们。”

    “要我去也行,我可不跟老王家的一起,他们家昨日刚偷了我们十几个果子,现在还没赔!”

    “谁偷果子了?那是它自己掉的!”

    “那你吃了没?你吃了就是偷!”

    暴雨如注,人们却在这里七嘴八舌地争吵,听的人耳朵疼。林宣平日何曾遇见过这样纠缠不清的局面,很快便没了耐心,恨不得扔下他们不管,随他们去。

    “到底走不走!”有兵士抽出刀来,亮出了明晃晃的白刃。

    众人齐齐怔住。然而仅仅片刻后,便有人嚎出了声音,“杀人了杀人了!巡防营的老爷要杀人!”

    “住口!”林宣怒喝道,同时抬手将那兵士的刀撞回去,对众人道:“雨势不减,这里积水泡着房屋,恐有危险,你们还在吵吵嚷嚷,拿人命当儿戏么?想死的留下,想活的跟我走。”

    没有人动,谁也不信屋子会塌。况且官沟在疏通了,非要转移他们做什么?林宣阴沉着脸,示意一众兵士,“传我的命令……”

    “大人,大人!”宋清带着斗笠跑了过来,身上披着不知从哪个兵士身上脱下来的袍子,小步跑了过来。

    她压低了声音,但林宣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紧张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大人大人!”宋清跪下来拉着林宣的刀鞘,“朱雀大街的民居塌了五六处,十几个人被压在下面了,生死不知,乌将军让您赶紧带人过去,快走吧大人,别管这里了!”

    “朱雀大街?!”人群一片哗然。方才还个个信心满满不会出事的人们如今个个面色发白,面面相觑。朱雀大街,离这里不过六里路,民居甚多。连那里都塌了,那这里……

    林宣会意,转头对一众兵士道:“所有人听令,随我去朱雀大街!”

    “大人,大人!”有人叫了起来,慌忙道:“我走,我走,带我们去吧!”

    “我们也走!”

    ……

    派人盯着他们收拾包裹后,林宣拉着宋清跑到遮雨棚下,摘下斗笠,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水,温声道:“你怎么跑来了?”

    宋清拉着林宣的手,“我担心你,这雨下的让人害怕。”

    “放心,我就站在屋子外头,塌不着我。”林宣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皱眉道:“这衣裳快回去换了吧,太薄,小心着凉。”说罢转头让人送她回去了。

    第十天,一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在暴雨中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骑马的人,全身上下已经湿透,找不到半点干爽的地方。

    “来者何人?!”宫门口的守卫刀剑相交,拦住一人一马,沉声喝道。

    那人急急勒住缰绳,还是撞翻了两名守卫。一声长嘶过后,十几名守卫将他团团围住。那人翻身下马,来不及解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声音,“快去禀告陛下!赤水东南河堤坍塌!徽州东部、江南北部和青州南部三地被淹,死者数以万计,伤者不计其数!”

    一声闷雷响彻天空,所有人倏然睁大了双眼。那人说完这几句话,猛然呕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整个上京。顷刻间人心惶惶。如果东南河堤坍塌,那其他各州呢?上京并非独立,是与其他各州唇齿相依。若多地遭灾,上京又岂能幸免?这几日倒塌的民居似乎就是一个印证。

    朝堂一片凝重,人人屏气凝神,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连一向嚣张跋扈的景王也静静站在人前,不置一词。皇上将奏折尽数砸下去,怒声骂道:“东南河堤塌了?!黄河两岸都好好的,怎么赤水的东南河堤就塌了?”

    满朝文武,个个沉默着,如同雕塑。

    皇上怒道:“报信的人呢?!”

    林宣道:“回陛下,人死了,是一路奔波,生生累死的。”

    “累死的……”皇上咬牙道:“三州太守是谁?”

    吏部尚书站出来,躬身道:“回陛下,徽州太守,张瑞英,青州太守,贺宏远……”

    “张瑞英?”皇上念着这个名字,眼神看向了景王,“朕记得此人还是你举荐的。”

    景王心头一凛,上前一步,在大殿中跪了下来,“父皇,张瑞英的确是儿臣举荐。三州被淹,其太守、刺史、郡守未能预防,难辞其咎,张瑞英亦该受到惩处。可现在当务之急,仍是赈灾。请父皇恩准儿臣前去,赈济百姓,查明河堤坍塌真相,还三州百姓一个安宁。”

    景王这番话说的极好,先是大大方方认下,然后又说三州官员皆该收到惩处,那只惩处张瑞英一人便有失偏颇了。他又主动提出赈灾,看似光明磊落,实则留了退路。若此事真与他有关,那真相如何,岂不都握在他手里了。

    皇上深深地看了景王一眼,并没有同意他的主动请缨。下朝后,景王在皇上的书房待了很久才出来,据说当时脸都青了。

    得知水灾的消息时,宋清整个人都僵住。东南河堤坍塌,这不是三年后的剧情么?她记着,这是楚扬为了搞景王而派人做的手脚。但明明,今年科考还没开始,楚扬的人还没调去青州,为什么会是现在?况且按剧情,只有青州南部被淹,为什么现在三个州都被波及?江南北部,那祖父和舅舅有没有事?祖父信中说自己年纪大,行动不便,一直在苏州修养,不曾离开,舅舅陪着他,不曾远离。苏州离堤坝甚远,应该没事。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奇怪。这么着急,这么大手笔,楚扬到底在想什么?莫非……景王发现了什么?宋清猛然想起那时明月楼中的情景。若是景王发现冯代和楚扬有关,那么楚扬现在这么着急搞死景王就说得通了。可景王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还是说,是她想多了?这么快就发生的剧情不过是因为她的到来而引起的蝴蝶效应而已?

    数万条人命,不计其数的流民,她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冷。楚扬怎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平日里总是面上带笑,温和待人,那副皮囊下却藏着一颗足够狠的心。宋清知道这点,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引发水灾,将原本的一地之难扩大到三地。他怎么敢?渐渐地,宋清又生出一种愧疚感。如果,她能将这一切提早告诉林宣或者黎王,而不是想着等到三年之后,是不是一切就可以避免了?可是她要怎么说呢?要怎么解释,听起来才算正当。

    她呆坐了许久,直到红袖端了饭菜进屋。连日暴雨,用饭都改在屋内了。菜色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可这一刻,宋清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门忽然被推开,一阵风灌了进来,裹挟着雨丝。地上瞬间被打湿了一小片。宋清忽地站起,筷子从手中跌落,掉到了地上。宋清咬紧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宣脱下湿漉漉的蓑衣和斗笠,将手在身上擦干才摸了一把宋清的头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嚅动着嘴唇,“我……祖父家还好吗?”

    “没事,河堤离苏州且远,水哪能淹到那里?”林宣说着,一屁股坐在宋清身边的位子上,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一仰头喝了,随后看着她,怪道:“还担心?”

    “没有了,他们没事就好。”宋清怔怔坐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片刻后,她咬了咬牙,抬眼对林宣道:“我能相信你吗?”

    林宣注意到她异常的表情,收起笑容,郑重地问道:“当然,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如果我说很奇怪的话,你也会相信我么?而不是当我是妖怪,巫师什么的。”宋清看着他,眼里有些受伤。

    “到底怎么了?”林宣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生病了?说胡话?”

    “没有。”宋清偏头,躲开他的手。

    林宣愣住,又一把圈住她的后脑勺抚摸着,“好好的闹什么?你要说什么便说,信不信是我的事。但不管信不信,我都不会伤害你。林宣,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说的那样认真,让宋清心中动容。宋清垂眸不语,罕见地沉默着。

    “不说?那让我猜猜?”林宣摩挲着她的头发,笑道:“你不是人,是天上的仙女,特地下凡与我做一世夫妻?”

    宋清依旧沉默。

    “看来不是,那你是只狐狸,上辈子我救了你,这辈子你变成人来报恩,与我做一世夫妻?”

    宋清仍是没有说话,咬紧了双唇。

    “都不是,那你是哪个世家派来的小细作,特地接近我好探听消息?”

    宋清抬起脸来,看着林宣的眼睛。

    林宣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半信半疑道:“被我说中了?你真是细作,那可麻烦了,这回我真得离开林国公府,入赘给你了。”他挥挥手,自顾自地道:“算了,你涉世未深,我不计较,过去就过去了,但你好歹告诉我是谁,并保证不再给他做事。”

    “此次水灾,恐是楚扬所为。”宋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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