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那是他在长达四个月的奔波中见到的最美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衬得她肤白如玉,仿若画中人。他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见到了仙女,当时就痴了。

    “秦姑娘,这是药方,您差人……”大夫对此女子道。

    秦姑娘?宋长明心中一动。江南秦家,颇为富庶,拥有酒楼、当铺、书坊和绣楼无数,和朝廷也有生意往来,每年上缴的赋税几乎是江南地区的一半。难道这位是秦家的人?

    他一问,才知这姑娘正是秦家掌事人秦永的妹妹秦蓁,这间酒楼也是秦家的。秦蓁今日来找秦永,正碰上他晕倒,赶紧差人扶到楼上,又找了大夫来。

    秦家?他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终于找到了希望。秦家的老太爷,秦蓁的父亲,正是大周朝曾经的太子太傅秦朔,曾授过陛下一些诗书。陛下登基后,秦朔深感朝堂风云变幻,卸职回了江南老家,专心做起了生意。

    虽然秦朔早已离开朝堂,但朝中许多人都是他的旧友,这些年因种种原因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秦家也和朝廷做着生意。因秦家家大业大,江南一带的刺史和太守也都看重秦家。

    上京朝官明哲保身,无人帮他,现在他的名字还挂在通缉令上。若是秦家肯帮他,他回到朝中,承袭爵位,当是指日可待。于是他告诉秦蓁自己的冤情和处境,不免带了些夸大和渲染。秦蓁一听,愤怒地替他叫屈,然后直爽地就说要帮他。

    “秦家虽不显赫,但若真想做点什么,未必不能争一争。这一点,世子放心。”秦蓁笑着,微微抬着下巴,自信且张扬。

    往事浮现,宋长明心里涌上来一些久远又熟悉的感觉。有希望,也有悸动……那时的场景太美好,美好的让他不愿再想起之后的事情。他陷入其中,流连忘返,怔了很久。

    可是很快,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到之后,想到那些屈辱的画面,就像是一把刀,整日悬在他头上。而宋清,宋清就是那把刀。他的心里觉得沉闷,发酸,身体也跟着重了些。

    他恨不得立马就杀了宋清。可是不能,这是秦蓁的孩子。有宋清在,需要的许多东西,秦家都会给他,这是他无法舍弃的诱惑。多年来,秦家已渐渐和安顺侯府有了分歧,若是没有宋清,只怕秦家很快就要和安顺侯府划清关系了。作为江南一带的富户大族,宋长明舍不得失去这个盟友……和钱袋子。

    “侯爷,还……叫人么?”孙管家半晌没听见声音,小声问道。

    “不必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宋长明难以接受被一向软弱的宋清威胁这个事实,但比起和秦朔翻脸,还是前者损失少一些。于是宋长明压下火气,走到案后坐下,冷着一张脸,眸色幽深,“你告诉了他们什么?又在信里写了什么?细细说来,若敢漏掉什么,我不会放过你。”

    “外祖父安。宋清久在上京,未能尽孝,心下难安。但身为侯府之女,不敢擅自离开。恳请外祖来京,与父详谈,使宋清余生常伴外祖左右,聊尽孝心。”宋清一字一句说完,勾唇笑道:“我知道说了不该说的我不会好过,所以父亲放心。您担心的,我一个字也没说。我没有让父亲为难,也请父亲不要为难我。”

    见没有透露什么,宋长明放下心来,沉沉道:“看在秦家面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今年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你既然给秦家写了信,怎么做是对秦家好,你明白吗?”

    宋清当然明白。她对宋长明撒了谎。云水坊和咳疾都是书里提到的,信是她主动写给秦老太爷秦朔的。秦家人更没有在街上找过她。写信给秦家来接自己就是个幌子,无非是要宋长明投鼠忌器。她的信里除了向秦老太爷问安,还另要一份秦蓁当年的嫁妆单子罢了,没有提到这些年的屈辱,也没有让人来接她。

    如果她告诉秦朔,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秦朔一定会和宋长明翻脸,族中定有人反对。如此一来,秦家难逃分崩的可能。

    她不能那样做。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宋长明心里还是秦蓁和别人的孩子,而始作俑者还安心享受着荣华富贵。没有真相大白时,她不会顶着这个耻辱的名头跟秦家回江南。她要回江南,也是风风光光地回去。

    “宋清明白。”宋清抬起眼皮,毫无笑容,“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我记得,当时还是您教给我的。这么多年,宋清一刻也不敢忘。”

    闻言,宋长明蓦地怔住。

    漫天大雪之中,五岁的宋清穿着青色的袄裙,脸冻得通红。她站在雪地里,小小的一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身上,盖住了她的肩头和乌发。四周一片寂静,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只剩下簌簌的雪落。

    “侯爷?她还小。”苏临英站在远处,心中不忍,冲动地想要帮她。而宋长明,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偌大的庭院里,是小小的宋清,和高大的宋长明。

    是父女,也是敌人。

    宋长明走到她身前,阴影罩住了她。可宋清不敢抬头,不敢看他的脸,即便她的脖子都累得快要断掉。

    “知道为什么朱朱会被卖掉么?”

    宋清想要摇头,却发现脖子早已冻僵,压根就动不了。

    “因为你。因为你和秦家说的话多了。”宋长明的语气毫无起伏,但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足够有杀伤力。“你的身世,你心里清楚。你这样一个生来有罪的人,怎么敢靠近秦家?被秦家知道你的身世,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你的母亲?你站在这里,仔细想想。再有下一次,被卖掉的可不止是朱朱了。”

    这个画面印在这具身体里,深刻地如同发生在昨日。他说话的语气,他黑色的靴子,衣袍上绣的飞鸟纹,地上的阴影,厚厚的积雪,和那天彻骨的冷,这具身体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宋长明忘了。他记不太清自己说了些什么,只依稀想起是不让宋清亲近秦家的话。

    宋长明淡淡地看着宋清,眼里没什么情绪。他不愿和宋清纠缠这些过去,调转话头,问宋清道:“你到底同知越说了什么?让他那样死心塌地地要去骁骑营。”

    “那是他本心使然。我见他过的痛苦,告诉他可以试一试别的。”

    宋长明嗤笑道:“本心?可笑?他能有什么本心?待在骁骑营给人当孙子?传扬出去,被人当作谈资,他一个公子的脸面何在?”

    脸面?宋清觉得滑稽。宋长明哪是在担心知越的脸面,明明就是在担心自己的脸面,侯府的脸面,倒是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宋清站起身来,语气波澜不惊,“知越若没本事,就是谈资,若他有本事,就是荣耀。他今年才十三,现下断言,不免为之过早。侯府一脉,都系在父亲和知文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留一个知越在骁骑营,有备无患,不是更好?”

    许久后,宋长明轻轻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你倒是看的通透。”他说完,就挥手让宋清离开了。

    月上枝头,寂寂无声。苏临英和宋知越还没睡下,都在回后院的拱门处等她。二人见宋清好好地出来了,长舒一口气,陪她回了绮兰院,方才各自回去睡下。

    宋清醒来后,思思来传话说宋知越已回了骁骑营。宋清知他心意已决,也为他高兴。一番洗漱后,照旧去延寿堂陪宋老夫人用早膳。宋老夫人又问了昨晚的事,宋清几句话揭过了,又恢复开开心心的模样。

    诗会前一天,她的衣裳做好了,是罗嬷嬷给她送来的。

    孙师傅来的那日,宋清就从罗嬷嬷那里知道宋老夫人另给她寻了料子。她以为会是老夫人差人从外面买的,万万没想到将云锦给了她。这是宫里赏赐给侯府的,绝非等闲之物,宋老夫人竟然拿给她做了衣裳……

    一袭云锦胭脂地织金莲罗裙,典雅大气,有隐隐的世家风范,比她之前的藕粉襦裙更添贵气,放在贵女堆里也是惹人注意的。

    六月初八。

    思思将她按在铜镜前,涂脂抹粉足足半个时辰,宋清的腿都麻了。最后,思思给宋清换上裙子,让宋清转了一圈,欣喜道:“果然人靠衣装,小姐美多了。”

    宋清故作委屈,撇撇嘴,“我平日不美吗?”

    思思笑道:“小姐什么时候都美。这衣裳能穿在小姐身上,是它的福气。”

    “这话我爱听。”宋清满意地点点头。

    出了绮兰院,正碰上宋知淑。看到宋清裙子的那一瞬间,宋知淑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她盯着裙子,勉强扯着嘴角,简单道:“走吧。”

    宋清跟着她上了马车,假装没有看到宋知淑脸上的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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