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前尘如梦

    四年前,离朱奉命潜入毓王府执行任务。

    他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黑色面巾跃入晗月轩里屋时,天上正飘着雪,屋内所有窗户却都敞开着,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内,正准备将手里举起的寒光向下刺去,只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你终于来了。”

    “是他派你来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怔住了,眼前这个女子似是早已等着自己来了结她的生命。

    “很久以前我就经常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戴面具的男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伸手想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看看他究竟是谁,他却先一步扼住了我的咽喉。

    随后我便会从梦中惊醒,发现冷汗已湿透了自己的衣襟。可近日来,梦中那个人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他的身形,他的脸庞,他的眉目,他的唇角,都像极了一个人。那个夜夜陪我入眠的男子,我的……阮郎。”

    她接着说了下去,仿佛已许久没有人倾诉,倒是把他当成了自己故事的旁听者。

    “可是我不明白,他是我的阮郎,我的夫君呵!却为何要取我性命……

    还记得在秦淮河畔,他披着月光,丰神俊朗,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朵洁白的桔梗花,戴在我的发鬓,让我做他的妻。

    那个夜晚,繁星灿烂,他仿若下凡的天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我的心房。也是那时,他告诉我,他是当朝毓王,日后我会是他的王妃,但他永远是我的阮郎。

    清风为证,明月为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新婚之日,宫中给他赐了一个正妃,给我赐了一杯鸩酒,却被他极力护下。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今后的日子定是重重艰难,可那时的我没有一丝害怕。

    因为只要有他在我身边,任何难关都可与他携手共渡,什么名分、地位,在我心里都不值一文。

    直到后来,燕娘失踪,近几个月,他更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的内心纵有千万愁绪,疑虑、惊惧,却无人诉说。

    我害怕了,不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性命不保。只要是为了他,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这是我自知晓他的身份,却仍想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起,早已做好的觉悟。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的阮郎不再是我的阮郎了……”

    他忽然有些怜悯眼前的女子。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英姿飒飒,红衣飘飘的女子。

    那样自由洒脱,又无比骄傲的她,却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被困在这王府后院之中。

    如今还被卷入这么大的阴谋之中。

    江婉,你又是何苦……

    他突然有一个想法。

    他的任务本是要取她性命,他却收起了手中森冷逼人的匕首。

    “若你想离开王府,去过新的生活,或许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瞒天过海。你可愿意?”

    “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心死之人,而且我隐隐有种感觉,先生和我应为同类,皆是为情所困,信你又有何妨?”

    他本是来取她性命的杀手,她却还称他一声“先生”。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从锦囊中取出一粒褐色药丸递给她。

    “这颗药丸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封住你的气息与脉络,使你呈现假死的状态。时间一到,你会自然醒转。届时我会将你救出,略作变装后混入人群,离开上京,寻一清幽之地隐世而居。”

    “如此,便多谢了。”女子接过药丸,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仍陷在回忆之中,忽而一阵寒气逼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倩影。

    “如此大雪天气,怎么只着一身单衣?”

    他解下外衣,意欲为她披上,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离朱执衣的手就那样僵在空中,外衣残留的温度已被夜风无情地吹散,正如她的心,已凉透。

    是啊,原本晴朗的天突然阴霾得下起了雪,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似乎有些理解柳妃逝世前心里是何种滋味了。

    那是一种彻骨的绝望,被信任之人背叛,已无求生之意。

    良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

    两抹视线交汇,恍若隔世。

    她突然觉得,她和他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如此陌生了。

    “我只问你一句,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看着她犀利的目光,他的心沉了下去:“寒儿,你听我解释……”

    却被她轻而有力地打断:“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此时的庭院一片死寂,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艰难地开口:“……是。”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中缓缓吐出字句。

    “我说过,我有我的考虑。任务我会继续完成,只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离哥哥。”语罢,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只有眼角一抹泪光,在月光的映衬下盈盈生辉,却转瞬即逝。

    下一秒,她还是那个隐忍、孤独的杀手,不露丝毫破绽。

    朝夕阁。

    “王爷,毓王妃求见。”

    “让她进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只见桑柔怒气冲冲地朝苏桓夕走了过去。

    侍卫正欲上前拦阻,却被他抬手制止。

    “都下去吧。”

    “是。”

    之间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质问道:

    “你……我和王爷都尊称你一声六哥,可你居然骗我,还差点害了王爷!”

    “早便听说桑柔公主娇蛮可爱,前两回见你都安静得像另一个人了,想必是憋得慌了……”

    他重新打量着她,凤眸微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被自己夫君以外的男子这么盯着,她脸上不由得有些火辣辣的,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别岔开话题,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先冷静冷静,听我细细说来。你想想,桓楚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还能害他不成?”

    桑柔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心中的那团火焰暂时被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贵为一国公主,屈尊远嫁他国,只为了少时的情谊,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七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有些哑然。

    她心里的苦,她对毓王的情意,他都清楚地知道。

    “你……”

    “只可惜他还有一个侧妃,仗着和柳妃有些交情,与她有几分神似,便想独占七弟的宠爱,我着实替你感到委屈。

    论身份论容貌,你桑柔哪一点比叶弗谖差?你缺少的,不过是一个与七弟拉近距离的契机。

    所以,在除夕家宴前,我给了你这个。”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

    “我在乾金长大,也不曾听说过这种药,你又怎么会有?”

    “我虽整日待在王府,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江湖上总还有几个朋友。”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药能取人性命!”

    “若是告诉你,你能保证不会心软?要想成大事,便不能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可是……王爷现在一定在怨我,他已将我禁足,这会儿还是我偷跑出来的。”

    “放心吧,我了解七弟。你本意并不坏,想必他不会同你计较。”

    “真的?”

    “那是自然……只可惜没能促成你们的好事。”

    “那倒未必。我入府以来,还未见王爷发那么大的火,叶弗谖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她轻笑。

    “你可别小看了她,叶弗谖此人城府极深,不像你没什么心眼儿。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借机翻盘,千方百计重新固宠。”

    “日久见人心,我相信王爷总有一日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唉,有时候我真羡慕七弟。若有人能像你这般用情至深,我必不会负了她!只可惜我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六哥……别这么说,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心仪的女子。”想起他的身世,她莫名有些心疼。

    “其实,我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是她并不知晓。桑柔,若是你,你会介意我的身份,介意我永远给不了你王妃的名分吗?”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不会。如果我爱他,便只是爱他这个人。只要他以真心待我,能与他相伴一生,我不在意什么名分。”

    “若是世间的女子都能像你这般善良单纯,敢爱敢恨便好了……”

    “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六哥,你是王府中唯一能听我倾诉的人,也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好,我答应你。”

    “六哥,像你这么好的男子,一定会找到你的良人。”

    “借你吉言。”

    “桑柔,若当年救你的人是我……”

    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桑柔却给了他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若当年救下我的人是六哥便好了,我便陪你隐居王府一辈子。”

    他有一瞬间的出神。

    那一刻他在想,眼前这个女子会不会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

    如果能再早几年遇到她便好了……

    只可惜,他已回不了头了。

    他的眉眼渐渐舒展。

    “谢谢你,桑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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