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岁一宴

    随着除夕的临近,王府已经开始有了过年的味道。

    各屋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窗上贴着精美的剪纸。下人们将王府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贴上对联和福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和喜悦。

    桑柔是第一次在赢国过年。

    在乾金,一直流传着传青苗,祈年树的习俗,他们宰牲祭祀,宴请亲友,祈祷神灵庇佑,来年风调雨顺。

    赢国的习俗与乾金自是千差万别。不过论起节日的氛围,赢国的要更为热闹与喜庆,看得出桑柔很是喜欢。

    而且有一种习俗,两国是相通的,那便是——吃饺子。

    叶弗谖有记忆以来的三年,都是在离朱阁过的除夕。

    每年,她都会和朱雀阁的侍女一起,亲手调好馅料,擀出一张张薄薄的饺子皮,包成各式各样的饺子,等离朱处理完事务一起过年。

    于是,王府这顿饺子必是少不了的。

    她回忆起几天前毓王与她的对话。

    “这段时间你将茶楼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有一定天赋,今年的除夕家宴便也交由你安排吧。”

    “王爷?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怕自己办不好。”她有些犹豫。

    “难不成要交给桑柔办?她毕竟是从小被宠大的,府内诸多杂事自是不能指望她。”他轻轻一笑,“你多学着点,日后还有很多事要交给你打理。”

    她才发觉,他的笑宛如三月里的春风,能将人内心的坚冰融化。

    他实在应该多笑笑的。

    “承蒙王爷看得起,弗谖必不让王爷失望。”

    王爷,之前在晗月轩的发现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吗?

    “嗯,其实我已多少有了一些头绪,只是一时无法得到验证。”

    “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趁着此次家宴,来个引蛇出洞?”

    他剑眉一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叶弗谖微微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

    他一边听着,双眼一边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似是在细细思量。

    说完自己的计划,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叶弗谖便在一旁耐心等着。

    良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话便负手潇洒离去。

    “既是由你操办,便依你的意思来吧。”

    除夕家宴前一周,大伙儿都已开始忙碌起来。

    因着是头一回操办这么重要的宴席,叶弗谖早早便吩咐了厨房研究菜式,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

    传统的除夕美食自不可少,也要考虑到一众人的口味。俗话说众口难调,尤其是桑柔自乾金远嫁而来,她们的口味也必须照顾周全。

    为此,她每日都在厨房与掌厨一同商议,从凉菜到热菜,从主食到甜点,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打磨,力求做到极致。

    除夕当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穿上了艳丽的新衣,整个王府更添喜气。

    丫鬟们在一旁说笑,上回这么热闹,还是王爷迎娶两位王妃的时候呢。

    用过早膳后,下人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两日天气甚好,不曾下雪,天气也不算太过寒冷。

    叶弗谖特地命人在王府庭院中摆了主桌,周围又摆了几桌宴席,让下人们一同欢聚过年,届时大家可以一边用席一边赏梅。

    傍晚时分,厨房内已经飘出阵阵菜香。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摆放在圆桌上,等待主人的到来。

    夜幕的降临。

    叶弗谖回屋重新梳妆回来之时,庭院里已坐满了人,空气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众人只见一抹鹅黄的身影远远走来。

    她今日未梳发髻,只是简单地束了一根浅色樱花发带,显得灵动而有生气。胸前点缀了一串桔黄璎珞,可谓面若桃花,俏丽可人。

    燕娘本在席间一个角落安静地坐着,见到来人再也抑制不住激动,起身便要上前。可等她走近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又默默垂下头退了回去。

    毓王攥紧手中的酒杯,指节已微微泛白。

    虽然已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她穿上晗璎的衣服,竟和她那么相似。

    “诸位抱歉,是我来晚了,这便开席吧。”

    她款款落座,并不理会神情各异的众人。

    人已到齐,家宴正式开始。

    桌上各式各样的菜肴里,凉菜里必是少不了一道桂糖藕,热菜也是就着毓王的喜好,多是糖醋鱼、醋溜肉片之类酸甜可口的。

    “王爷,这是我特意命人去太湖向当地农户买来的新鲜莼菜,量不是很多。你一向爱吃,权当尝个新鲜吧。”

    “有心了。”

    “桑柔姐姐,尝尝这道清炖羊肉,还有这道烤牛腿,妹妹特意请了西域的厨子用特制香料烹成,家乡的味道。”

    烤牛腿的火候掌握得十分到位,一口下去香嫩焦脆,再加上乾金特有的香料,简直是人间美味。

    因着是叶弗谖准备的,桑柔正在犹豫要不要动筷,索性毓王亲自夹了片好的烤牛腿给她,及时给弗谖解了围。

    “府内事忙,你嫁过来这段时日我也没能顾得上你。难得江宁有这么好的西域厨子,你可要多吃点。”

    “谢谢王爷。”桑柔的脸通红。

    不知为什么,一面对毓王,她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便都不见了。

    见众人已用得差不多了,叶弗谖起身朝毓王盈盈施礼。

    “我瞧着大家正在兴头上,今日也特意安排了一个节目为大家助助兴。寐言,去将我的琴取来。”

    寐言很快回来,将琴放在院中的一处方桌上。琴身泛着深沉的光泽,似乎蕴含着千年的故事。

    众人这才知道,这块空地原来是给叶妃抚琴准备的。

    庭院里一片静谧,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她缓步走向古琴,眼眸中带着几分忧郁和坚定。

    她缓缓坐下,调整呼吸,将心情平复至最宁静的状态。指尖飞快划过琴弦,弹奏的曲子不是别的,正是柳妃出事前几夜一直弹的一首《阮郎归》。

    沉痛的哀伤和无尽的冤屈从指尖倾泻而出,如泣如诉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像极了一名女子对冤屈的哭诉,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只有那凄切哀婉的琴音在空气中回荡。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疼痛,眼眶渐渐湿润,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水。

    曲毕,庭院里鸦雀无声,四周静得能清晰听见邻坐人的呼吸声。

    她欠身,以示歉意:“实在抱歉,弗谖抚琴时不觉忆起了柳妃姐姐,不觉胸中郁结,不免让诸位感伤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张纸笺。

    其中一张飘到了毓王桌前,他伸手拿起纸笺一看,整只手都开始微微发抖,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那纸笺上赫然印着一阕词。

    娟秀的字迹,一看便出自极有涵养的闺阁女子之手。

    阮郎归

    清风冷月夜微凉,满城花嫁忙。

    从前盟誓已成殇,孤芳斜映窗。

    鸳鸯错,误红妆,憔容不胜藏。

    遥遥无处觅君郎,惟余泪千行。

    这字迹,分明是出自已故柳妃之手!

    毓王一拍桌子起身怒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借柳妃之名故弄玄虚!”

    他向在座之人展示手中的纸笺。

    “这阕词,只有本王和昔日几位故人知晓,上面的字迹还是柳妃亲笔所书,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

    众人纷纷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心想究竟是谁在这么大好的日子以柳妃之名生事,利用柳妃无疑是触碰了毓王的逆鳞。

    转念又是一想,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已不多。听闻两位先王妃都是含冤而去,莫不是……柳妃的亡灵在作祟?

    想到这里,更是打了几个激灵。

    “苍沂,立刻彻查此事。”

    除夕家宴如此不欢而散,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为此,叶弗谖更是自责。

    “王爷,此事是弗谖的疏忽,请您责罚。”

    “好,本王便罚你今日在晗月轩抄诵经文,以慰柳妃之灵。”

    说罢便拂袖而去。

    桑柔见状,心想她的机会来了,冷哼一声便自去追赶毓王了。

    只留下叶弗谖在原地发怔,似乎没料想到毓王竟真的会罚她。

    看来毓王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连平日最宠爱的叶妃也要受罚。

    如此一来,众人算是清楚了柳妃在毓王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已过四载,依旧无人能及。

    入夜,晗月轩依旧灯火通明。

    叶弗谖自是在晗月轩,不过却没有抄经诵佛,而是在等一个人。

    子时,一个身影如约而至。

    竟是苏桓楚。

    “本王今日的演技,你可还满意?”苏桓楚一脸得意之色。

    “我还以为王爷会留在桑林苑呢。”她促狭道。

    “本王既罚了你,自是要来亲自监督的。”他只觉好笑,却也不恼,“莫不是有人醋溜鱼用多了,身上好大的醋味儿。”

    她没好气地白了苏桓楚一眼。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同他这么玩笑了?

    她摇摇头,不禁失笑。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是奇妙。

    他想起几日前苏桓楚毫不避讳的调侃。

    “敢在除夕宴上动手脚,你胆子不小啊。”他唇角一勾,笑得不怀好意。

    “那请王爷责罚便是。”她强忍住笑意。

    “让本王想想该怎么罚你……便罚你今日在晗月轩守株待兔吧。”

    家宴上,她命寐言去取琴,取的当然不只是琴,还有事先命人按照柳妃字迹誊抄好的纸笺。

    待她开始弹奏之时,众人的目光自然都会聚焦到她的身上,自不会去在意一个取琴的婢女在做什么。

    寐言便趁此机会,看准何时的时机将纸笺散出。

    除夕家宴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毓王大发雷霆,处罚了平日最“得宠”叶妃,此事很快便会传到有心之人耳中。

    当天夜里,柳妃冤魂作祟之事就会迅速传遍王府,他们只需守着晗月轩,看看会引来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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