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倩洲眼中的情绪闪动，良久后，她重新坐回黄花梨木椅上。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温姑娘不要介意。”
温知梵微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这件事实乃机缘巧合，个中因果不便细说，许老板若不相信，可以再派人去查探。”
这是上辈子她查到的事，这辈子的她明面上连江南都没怎么出过，怎么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崇州的事情。
许倩洲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脑袋。
“我相信温姑娘的为人，也相信江南温氏的人不至于拿假情报来骗我。只是，我还未问过，姑娘想要的情报是什么？”
苦寻数年的答案近在眼前，许倩洲的指甲都将掌心掐出了血，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温知梵惊叹于许倩洲的强大忍耐力，“与其说我想要的是情报，倒不如说，我想要与许老板达成合作更为贴切。”
许倩洲面容不改，将碎发撩至耳后。
“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经营好我的九州客栈。姑娘看着是个喜欢冒险的性子，只怕与我志向不合。”
温知梵哪能不明白许倩洲的心思。
她怎么可能是安稳于现状的人。
许倩洲只是因为处于谈判下风，怕自己狮子大开口，想要尽力为自己争取优势而已。
这种招数骗骗当年的她也就算了，重生回来，她心智比许倩洲大不知道多少岁，怎么会被这种套路骗到。
温知梵一语道破
“许老板如果真的是安稳于现状的人，就不可能干起情报网的行当。”
许倩洲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自嘲笑了笑。
“我还当自己在这谈判方面颇为擅长，如今一看，温姑娘才是真的天资非凡。”
室内的茶香闻久了，竟能察觉出微微的苦香。
许倩洲不再故作端庄，零零散散往椅子上一靠。
原本她装出从容自若的模样，只是为了在谈判上更具有优势。
既然所有伪装在温知梵面前都无处遁形，那不如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温小姐直说自己的要求吧，能做到的我必然全力以赴，不能做到的我也会想办法。”
对那个人的恨，大概是她能从活下来的原因吧。
许倩洲回忆起母亲死的那年，大雪飘飞，冰封万里。
母亲死的时候还穿着破洞的布衣，里面塞着几团烂棉花。
骗了母亲的男人曾留下一块玉佩，母亲病死也不舍得当掉。
许倩洲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为了给母亲下葬，她第二天就到当铺想要把玉佩换成现钱。
谁知道，那玉佩竟然也是假的。
路边上几文钱就能买到的假货，她母亲却心心念念了一辈子，总觉得那是那男人留下的念想。
许倩洲身上没有钱。
等到母亲的尸首在寒冬腊月都放得腐烂了，她还是没能赚到钱买一口最小的薄木棺材。
无奈，她只能把母亲葬在乱坟岗，后来等发达了才将母亲的坟茔迁出来。
起初的日子是真的很难熬，饿极了倒在地上，也只能扒一口雪水咽下。
五脏六腑被冻出病来了，头晕眼花地拖着步子，到医馆口才晕倒。
也幸好那老医师是个心善的，救治了她，后面还给她一口饭吃，只让她每天帮着煎几服药就好。
她凭着一口气，也不知怎么的，竟敢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用来开了一家小客栈，也就是最初的九州客栈。
因为没学过经商，起初吃了不少亏，老医师也劝她安安稳稳待在他医馆就行，总归不差她那一口饭。
许倩洲没有犹豫，一条路走到黑。
幸好她后来抓住机会，帮了一位大人物的忙。
在那位的帮助下，九州客栈扶摇直上，逐渐变成了现在的规模。
温知梵将自己养肤衣料的理念告诉了许倩洲。
许倩洲最初觉得不可思议，但听下去以后又觉得没有任何弊端。
“温小姐既然有了想法，那何不自己去做？说实话，我不觉得我能帮到你什么。”
“许老板通晓天下事，那应该知道我前段时间刚刚接手了温氏，如今四面尽豺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要想自己做出来，只怕麻烦许多。”
许倩洲放松的姿态逐渐严肃起来。
温知梵继续道：“我一向是个喜欢利益最大化的人，为了那些人和事浪费时间实在不值当，倒不如找个信任的人，让她帮我完成这件事。”
一时间室内无声，窗棂后有风吹动，纱帘微微飘荡。
“刚刚我才夸过温小姐天资非凡，怎的在这种地方倒成了个庸人？”
“你我此先素昧平生，谈何……信任？”
温知梵端起茶杯，细细看着上面的釉彩。
“我都不怕，许老板怕什么？我于你是一锤子买卖，你于我才是长久。”
她的倚仗自然是上辈子的事，若是说这世间还有谁是她全心全意愿意相信的，那也只有许倩洲了。
上辈子，连表面上的心腹宋史年，她都万般提防。
只是疏忽一时，没料到看着斯文羸弱的宋史年居然会武功。
功亏一篑。
许倩洲观察着温知梵略显稚嫩的脸，确实是江南温氏的千金无疑。
前段时间她刚刚及笄，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不少人都觉得她年轻气盛，短时间内无法使温氏繁荣更盛。
若这也是她的伪装，那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没有更长远的打算，不会选择扮猪吃虎这条路。
因为有些时候，扮猪吃虎扮着扮着，就思维驽钝，真的成了猪。
“温小姐愿意信我，我定不负卿。”
许倩洲没理由不答应，她多的是退路，真正赌上全部的只有温知梵一人而已。
温知梵笑眯起眼，像一只毛茸茸，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实际上心眼子多成筛子的小狐狸。
“合作愉快啦，许老板。”
许倩洲总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心中警惕。
“……合作愉快，温小姐。”
从许倩洲那里出来，温知梵回到房间发现隔壁山容的房间灯还熄着。
夜已深，就算是要为患者医治，贫民窟黑灯瞎火的，也不可能有什么效用。
温知梵收回目光，迈步进房间。
谁都有秘密，还是不要探究为好。
山容看着平易近人，但从他整天面具不离脸就能看出，他的身份必然不是能被人知晓的。
说是公子哥都牵强了，只怕是更为尊贵的身份。
*
翌日。
温知梵起了个大早。
她平生好懒觉，只是一直以来紧绷惯了，总睡不安稳。
起床后，她见楼下热热闹闹的，好奇地拉住一位店小二询问。
“今日是有什么活动吗？我看要比昨日热闹许多。”
小二答：“客官，您不是为这个来的啊？每年今日，九州客栈都会举办诗词品鉴会，有时候宫里那几位也会入上席参加。各路才子都想要来此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闻名天下呢！”
温知梵点点头，若有所思。
着她倒是不知，不过和许倩洲认识的那位，应该就是九皇子商璟嵘了。
他们具体如何相识她不知，不过上一世，许倩洲曾和她说过，宫里的九皇子是她的恩人。
“可还有位置？”
“有的有的！天字包间的客人小店都会留位置！”
温知梵随小二一同前往二楼雅间。
温知梵戴着白纱帷帽走在小二身边，虽然纱帘遮住了她全部容貌，但出尘的气质依旧让不少人看了过来。
雅间内燃着熏香，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与茶水。
待小二走后，她关上门，拉上雅间内的纱帘。
因为角度问题，她可以看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仰头看，却很难看清她。
银秋没随她一起来，雅间内只她一人。
坐下后她就将白纱帷帽摘下摆在一边，惊为天人的昳丽容颜暴露在空气里。
客栈中央的九州诗会台上坐满学子。
此先已经进行过一次评选，如今还坐在上面的，都是万不可挑一的才子。
他们或紧张或从容，但都端坐原位，望着台上出题的人。
负责出题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温知梵记得他似乎是挺有名的当地教书先生。
虽然是个白衣，但才富五车无人质疑。
视线往边上扫过，温知梵认认真真看着九州诗会台上的每一位才子。
他们正是青春少年，风华正茂。
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
第一排第三位，未来会因为一首《求姝》闻名京都，可惜策论差了些，无缘仕途。
第二排第一位，入朝为官，却因为贪墨官银被处死。
……
第五排第二位——
温知梵漫不经心的神态突然收敛。
这一位倒是最眼熟的，也是前途最好的。
三年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金科状元陈凛。
此时的他，远没有未来的处变不惊。
端端正正坐在原位，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似乎察觉到温知梵的视线，他猛得抬头，看向她的方向。
风正巧吹起纱帘，影影绰绰露出帘子后面的人。
温知梵目光不闪不躲，任由他看着自己。
说起来，他们上辈子也算是小有渊源。
也算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