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要解聘在烟帛坊待了这么多年的金万典,办法说起来多,实际上要在道义方面占据制高点,还挺麻烦的。

    其实,金万典与温仁忠的情谊要说有多深厚,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甚至说没有交情也不为过。

    二十年前,温仁忠创立温氏第一家铺子,也就是烟帛坊时,金万典来应聘打杂的伙计之一。

    二十年后,温仁忠成了江南首富,从微末时期就在店里的老员工身份也水涨船高。

    有些能力的,诸如金万典,在考核过以后成了掌柜。

    没什么能力的,也至少当了个小管理,每天管管新来的伙计,日子倒也清闲。

    说起来,金万典以前也不叫金万典……好像是什么张三李四之类的吧?

    他是在当上掌柜以后,才学着其他财老板的模样,画虎类犬地取了个的新名字。

    温知梵在烛灯晃晃荡荡的光中,眼神冷淡平静。

    她拿出一张最新绘制的舆图,伸出莹白细长的手指,从字迹所在的江南,慢慢往北边的方向划动。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北方的一块富庶之地。

    ——崇州,金万典抛妻弃女的地方。

    金万典费尽心思多捞那么几两银子,殊不知,他的女儿许倩洲在崇州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富商了。

    家中的财产积累虽远不如温氏,却当地却也是屈指可数的有钱人了。

    而且,许倩洲手中有比银钱更为珍贵的东西。

    ——情报。

    许倩洲开的九州客栈每日人流密集,来来往往的侠客行商路过大多都会在店内歇个脚,各类传言情报在店内快速流传。

    时间久了,许倩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商机,暗地里做起了情报的买卖。

    或许她发展自己的情报网,也是想找到当年抛弃她母亲的那个男人。

    可惜那时的金万典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有痕迹都被抹了个干净。

    上辈子温知梵也是几经辗转,才在机缘巧合下,从一位山林猎户的口中得知了这段往事。

    许倩洲怀着满腔恨意想要报复,可惜那时的金万典已经疯疯癫癫,沦落到要与野狗夺食的境地。

    大仇得报,心中还是不爽利。

    上辈子没实现的遗憾,这辈子能完成了。

    温知梵握住兔毫笔,将崇州用丹砂红圈了出来。

    在琢磨了一下何日出发后,她卷好舆图,放进了一旁的暗格中。

    时间越早越好,迟则生变。

    而且,她也挺想早点见到这位故人。

    *

    在正式离开江南,前往崇州前,温知梵决定先去看一看山容的那群小孩。

    听说最近医馆有事,暂时停了营业,温知梵就猜山容应该一直和那群小孩待在郊外的院子里。

    温知梵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上次她说不会提前通知山容,这次前去就真的没告诉他。

    等马车到了门口,银秋才托小厮传一声消息。

    等了没一会,山容就从屋内大步走了出来,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高兴。

    “知梵,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准备些东西招待你。”

    温知梵笑着抬起头,在看清山容的身形后愣了愣神。

    往常的山容总是以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衣示人,今天他却破天荒穿着黑色劲装。

    素色的皮质护腕裹住衣袖,做工精良的腰封与腰带束住腰,将男人宽肩长腿的比例很好地凸显了出来。

    他的长发被束成高马尾,随着大步走向温知梵的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都多了从前未有过的利落清爽。

    许是温知梵惊讶的眼神太过明显,商璟嵘脚步顿了顿。

    “……很奇怪吗?还是我穿白衣你看着更加顺眼?”

    其实温知梵再晚来一步,就该见不到他了。

    崇州匪乱遍地,皇帝有心给他在民间立威,扫掉世人眼中“纨绔”的偏见。

    于是下旨,让他前往崇州除掉匪患。

    他刚把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就听下人来报,温知梵来了。

    商璟嵘吓得连忙让心腹迟刃去房间把他的面具拿了过来,急匆匆戴好面具后才出了门。

    虽然温知梵没见过他的脸……上辈子见过,但她应该不记得了吧。

    或者把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想,也许她没有重生,一切变动只不过是他的变化带来的连环反应。

    温知梵戏谑道:“反正不管穿什么,阿容脸上的面具都和粘在了脸上一样,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把面具拿下来过。”

    商璟嵘拿出之前骗银秋的那套说辞,“我脸上有疤……”

    话说了一半,看见温知梵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住了口。

    “好吧,我骗你的。”

    温知梵叹道:“阿容不必编出这种谎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暴露的秘密,我能理解。”

    银秋原本双手交叠,恭敬地垂头立在一边,闻言双目骤然瞪大。

    被骗了?!

    温知梵注意到银秋的惊讶,侧过身子,给了银秋一个温柔的脑瓜崩。

    “小傻子,下次别再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了。”

    银秋委委屈屈撇撇嘴,“小姐,谁知道山容医仙会说谎啊……”

    温知梵反问:“你怎么能确定别人会不会说谎?那你猜,我会不会对你说谎?”

    银秋顿时找回自信,“小姐那么温柔善良,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姑娘,怎么会说谎呢?”

    温知梵失笑。

    这次她没给银秋脑瓜崩了。

    “算了,就你这小傻子呀,也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商璟嵘看着银秋与温知梵亲密互动的样子,有些羡慕。

    自己这辈子,能和温知梵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很满足了。

    身旁的下属突然用力咳嗽一声。

    商璟嵘明白他这是在催促自己尽快启程。

    温知梵也被迟刃的咳嗽声吸引了注意力,她懂了迟刃的意思。

    “阿容这是要出去?”

    商璟嵘虽然遗憾马上就要与温知梵分别,却也明白匪患刻不容缓。

    但他显然不能和温知梵说自己是去处理匪患的。

    “听闻崇州最近出现了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我怕是瘟疫,准备去看看。”

    温知梵点点头。

    “确实,崇州……崇州?”

    商璟嵘以为自己的谎被拆穿了,心都提了起来。

    “崇州怎么了?”

    “无事。”温知梵摇摇头,“只是有些巧了,我本打算拜访完容公子,就动身前往崇州。”

    商璟嵘的第一反应是高兴,能在崇州也同温知梵在一起。

    紧接着,他想到什么,又皱了皱眉。

    “崇州如今匪患……和传染病盛行,路途遥远,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凶险,知梵若是不为要紧事,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温知梵谢过他的好意,“多谢,只是有一些事,我不得不去做。”

    为温氏除掉一个毒瘤是其一,为许倩洲圆了上辈子的遗憾是其二。

    而且她找许倩洲还有些其他事,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商璟嵘掩下心中担忧,想着到时候从自己暗卫里抽一点人出来保护他们。

    “此去水阔山高,温姑娘记得多带些护卫与应急的物品。”

    “嗯……会的。”

    温知梵有些迟疑和心虚地应下了。

    这一趟出行本就要瞒着外界,要的就是杀金万典一个措手不及,自然不可能浩浩荡荡带着一群护卫。

    商璟嵘从温知梵的停顿里明白了什么。

    “……姑娘带了多少护卫?”

    温知梵不语。

    商璟嵘猜测:“八人?”

    一般情况下,长途出行八人差不多。

    不过还是少了点,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这么几个人还不够对方切菜的。

    到时候自己再派点人暗中跟着,应该差不多了。

    温知梵矜持道:“还要略少一些。”

    “略少是?”

    “护卫暂无,但有个车夫和银秋。”

    商璟嵘:“……”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被一种疲惫席卷了心头。

    “知梵,你这样和给山匪送人质有什么区别?”

    温知梵摸了摸自己鼻子,有些尴尬。

    “我要办的事不便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我对外宣称的都是卧病在床,不便见人……护卫我可以等半途远离江南了再租。”

    商璟嵘知道自己劝不住她,越听越担心。

    默了一瞬,终于下定决心。

    “知梵,你要是怕走漏消息,和我一起走吧。”

    商璟嵘的眼神骤然坚定,对迟刃道:“迟……阿迟,你先进去把马牵出来。”

    听到“阿迟”,迟刃嘴角抽了抽,“是,少爷。”

    在迟刃牵马出来的等待时间里,商璟嵘再次征求温知梵的同意。

    “知梵,你年纪小,没出过远门,这一路上的危险是你很难想象的。”

    温知梵在心里默默反驳。

    我上辈子的年龄快有一个半你那么大了,到底谁年纪小。

    商璟嵘不知道温知梵心中所想,继续劝。

    “你这样一个人也不带,太危险了。我略通武艺,你若是信我,我们便一起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虽然山容误会了她的年纪,但话里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

    温知梵思忖片刻,“好,那就麻烦容公子了。”

    商璟嵘猛得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应急的东西我只准备了两份,等会阿迟把马牵出来了,我先去采买点东西,你坐在马车上等我。”

    “不用买了,该备的我车上都备了许多。”

    温知梵制止住显而易见变得焦急的山容,温柔如清涧的语调安抚着山容的情绪。

    “容公子不是着急吗?等下阿迟出来了,我们立即出发吧。”

    山容对温知梵言听计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黄昏时分,薄暮冥冥。

    此处偏郊,杳无人迹。

    温知梵含笑看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自在的山容,以及他微红的耳垂。

    前生今世加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

    这么多年里,她见识过那么多人,怎么会看不出山容对她的心思呢?

    只是看出来了,却不一定要远离。

    因为山容一直在维持边界,生怕自己的心意会为她带来困扰。

    只要两方都维持着界限,靠近又不越过边界,那心里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意,又有什么关系?

    为人带来困扰的从不是心意,而是行为。

    郊外树林凉快却多蚊虫,温知梵车内熏着驱虫的香薰,她准备上去。

    临上马车前,她突然回过头,询问仍有些不在状态里的山容。

    “阿容,要一同上来坐坐吗?”

    商璟嵘心中天人交战。

    上去,好像有些逾矩。

    不上去……不行,这谁忍得住啊。

    反正是温知梵的主动邀请。

    商璟嵘满脑子都是,“这不是我的私心,是知梵的一片好心”。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不断在脑子里盘旋。

    半晌后,他终于打破了自己的道德底线,暗暗握拳后,迅速答应了。

    “好,那我上……”

    “少爷,马牵出来了。”

    迟刃牵着两匹马,满脸冷静,甚至颇为骄傲。

    殿下一看就是为了和温小姐相处才把我支开,刚刚温小姐已经上了马车,看来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于是自认为十分有眼色的迟刃,像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昂首挺胸地将两匹马牵了出来。

    商璟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张面瘫脸上看出这些复杂情绪的。

    他也无心深究,咬牙切齿:“谢谢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迟刃微微昂起了头。

    似乎在说,不用谢。

    商璟嵘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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