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宋濬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暴露了。

    他丝毫不后悔,反而直直盯着温知梵的脸,关注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

    如果温知梵脸上露出愤怒、诧异,厌恶的表情,那就说明这场天赐的重生机缘,不止他一个人得到了。

    可是,温知梵略带焦急的脸上始终只有恰到好处的迷茫,不明白宋濬为什么一睁开眼就看向她。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宋濬的举动感到尴尬。

    宋晨冀面色铁青,又不好对宋濬太过严苛,只好僵着一张脸问:“濬儿,可还有不适?”

    宋濬垂下眼眸,终于收回了目光。

    “父亲,已无大碍。”

    她没重生,挺好的。

    今天随宋晨冀来参加温知梵的及笄宴,本就是他向那个老匹夫提出的要求。

    寒毒复发是意外,让温知梵发现他的身份却是在意料之中。

    谁知温知梵竟然没有重生。

    寒毒在上辈子已经陪伴了他十几年,他早就习惯于病痛中保持清醒,这次是身体底子差了才会晕倒。

    在寒毒发作得最严重的时候,他都能面不改色陪温知梵在商会与那群老狐狸斡旋。

    他怎么可能因为这小小的病痛,就浑浑噩噩地失了理智。

    温知梵及时道:“宋公子不如先去后面休息一下?我已经让小厮按照山容医仙开的药方去抓药了。”

    宋濬摇了摇头,低下头咳了咳嗽,笑意温和:“就不劳烦温姑娘了,请姑娘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温知梵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是宋濬在这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伪装不住。

    被宽大袖口遮盖住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红色的掐痕了。

    这场闹剧并未对及笄宴造成什么影响,在宋濬告退后不久,王褚宪也白着一张脸离开了。

    温知梵手中摇着彩珍绢丝扇,遮住自己露出幸灾乐祸表情的半张脸。

    王褚宪这次惹到了宋家,不掉层皮都难。

    丝竹悦耳,舞姬身姿轻盈,衣摆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着,一时之间场内好不热闹。

    众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间不动声色地打探情报。

    嘴风最严的,在几杯杜康下肚后,也禁不住被套了几句话出来。

    温仁忠已经先一步走了,能走到他这个位置,交不交际已经无伤大雅了,多的是人想要攀附温氏。

    温知梵坐在最高位上,浅啜一口杯中的液体。

    一人着白衣,施施然坐在了她身边。

    男人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草药香,微苦,却也醒神。

    “温小姐年纪尚小,不宜过多饮酒。”

    温知梵没说话,一饮而尽后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商璟嵘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想到温知梵竟还是个酒葫芦。

    温知梵但笑不语,命人给商璟嵘拿了个新的酒杯。

    她同样为商璟嵘也倒了半杯酒,右手拢着衣袖,左手对着酒杯一摊掌心。

    “山容公子可以尝尝看。”

    商璟嵘不疑有他,一饮而尽后鼓了鼓掌。

    “鸳鸯酒壶?温小姐还真是心细,知道这群老奸巨猾的肯定不会放过灌你酒的机会。”

    带有机关的酒壶被隔层分开,一边是与席上无异的烈酒,一边是清甜的果酒。

    温知梵眼神很无辜:“看破不说破嘛,山容公子。”

    山容喉结滚了滚,避开与温知梵对视的目光。

    温知梵低下头,端起酒杯仔细打量。

    “不过山容公子看起来很讨厌他们?若是能与他们打好关系,日后你想在江南立足,可要轻松很多。”

    商璟嵘看着那群喝得满脸通红的老板们,有些不屑。

    “不需要他们,我也可以立足江南。一群人面蛇心的老东西,装得仁慈和蔼,实际上什么脏钱都赚。”

    上辈子他出征北狄,国家震荡时,可没少听说这些人发国难财。

    大商户里,似乎也就温氏和其他几个地方的老板在救济灾民。

    可是滔天的灾难里,他们微弱的力量又怎么能力挽狂澜呢?

    那一年,哪怕是相对和平的地区,都死了不少人。

    不死于战乱,死于交不起地主的租金,死于买不起粟米。

    普通流民只能吃泥土,扒树皮,全家人被土活活撑死。

    商璟嵘知道后,在边关的营帐边枯坐一夜。

    第二日,他改了稳扎稳打的进攻策略,提出了一个险中求胜的办法。

    高风险,但可以将长达数年的战乱时间缩减到两年。

    温知梵明白他的意思是那些人唯利是图。

    上辈子,她也曾散尽半壁家财,试图拯救那些疾苦百姓。

    收效甚微,饿殍遍地。

    可是山容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温知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仇视这群富商。

    她垂下眼眸,故作伤心,“公子是对我们这些商贾有偏见?”

    商璟嵘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中有歧义,手忙脚乱地解释:“姑娘别误会!”

    “只是我从前见过一户人家,因为地主抬了租金,他们为了好收成,省吃俭用买了宋晨冀的劣质肥料,结果来年收成大跌,交上租金后,剩余的口粮都不够一家三口人吃一月。”

    温知梵眸光微动,追问道:“后来呢?”

    商璟嵘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后来啊,我路过郊野,见到那户人家的孩子在看着房梁发呆。”

    “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家中所有的存粮,房梁上挂着他的父母。”

    温知梵有些不忍心问那孩子的下场。

    商璟嵘知道温知梵看着冷硬不近人情,实则心肠最软。

    “你放心,那孩子我后来带走了,现在我在郊外租了个宅子,请了个阿婆照料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

    商璟嵘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那年我在当地行医,遇到不少这样的孩子,我不忍心他们独自生存,有亲人的托付给亲人,没有亲人或对方不要孩子的,我就全都领走了。”

    温知梵双眼微微睁大,“……一共有多少孩子?”

    商璟嵘在心中算了算,“一间房住六个孩子,一共六间房……约莫三十几位吧。所以我才希望在江南开个医馆落脚,带着这么多孩子东奔西跑,知情的夸我仗义助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人牙子。”

    现在温知梵是真的相信山容不差钱了。

    在江南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哪怕是郊区,租一幢这么大的宅子每月也需要不少钱。

    更别提还有那些小孩各种各样的开销。

    温知梵开玩笑:“山容公子别不是哪家小少爷跑出来济世救民吧?这开销可不算小啊。”

    商璟嵘也不想瞒她,“……应该算是吧。”

    嗯,九皇子和小少爷,四舍五入也差不多。

    刚刚的话题有些沉重,温知梵有意缓和气氛。

    “和公子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真名。总是称呼山容医仙,感觉很奇怪。”

    商璟嵘按了按自己的面具。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也不想一直披着假身份与温知梵相处。

    ……按照温知梵的性格,若是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必然会怀疑他的用心。

    “我真名中也有一个嵘字,在家排行第九。”

    商璟嵘不敢说得太详细,也不敢说假话。

    生怕哪天自己的伪装没了,在温知梵眼里数罪并罚,成了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温知梵思索了一下,“那以后我便称呼你为……容九哥?”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好难听啊,那我就逾矩一点,叫你阿容吧。”

    商璟嵘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阿嵘。

    当今皇帝有九子,膝下无公主。

    几位皇子之间没有皇家传统的阴谋诡计,却也因为母辈的恩怨,算不上太亲近。

    往常商璟嵘听到的最多的,疏远一点的叫“九弟”,亲近一点的叫“老九”。

    还从没有人这么亲密地叫过他。

    ……虽然温知梵叫的也不是他本名,而是“阿容”。

    “好。”商璟嵘没有理由拒绝。

    出于私心,他补充了一句,“那我叫你温小姐似乎也不太好,不如就……”

    商璟嵘卡了一下,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合适。

    亲近又不轻浮。

    温知梵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开口:“家中我是独女,也没有什么排行。外人叫我温小姐,亲友则喊我知梵,阿容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喊我。”

    商璟嵘自然不会有意见。

    他极为郑重地喊了一遍,“知梵。”

    温知梵笑了笑,莹白的手腕甩开合好的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得近乎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上辈子她在商场上浮沉了那么多年,再次重生回到十五岁,自然不会再有少女时期的纯真无邪。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重新露出了一点及笄少女的羞涩。

    被彩珍绢丝扇遮住的脸上泛起两片红霞。

    ……他叫得怎么那么郑重?

    商璟嵘看不见温知梵泛红的脸颊,琢磨着“知梵”这个称呼,越想越高兴。

    没忍住,他又带着笑意喊了一句:“知梵。”

    知梵,知凡。

    知凡尘事,知红尘苦。

    生而天骄,不吝慈悲。

    温知梵愈发不好意思,她无奈道:“……阿容,别叫了,我在。”

    现在的小少爷都这么傻了吗?

    傻乎乎的样子,好像她从前养的那条小白狗。

    ……

    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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