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

    回忆太过悲痛,喻同舟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母亲倒地的场景越发地清晰。胸膛中总压着一股浊气,逼得他呼吸不上来,于是他只能更加用力地吸气,可每动一下,五脏六腑就撕裂般地痛——他完全沉溺在回忆之中了。

    衣棠未曾经历过,自然不能感同身受,可见喻同舟这样子,心口也闷得难受。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将自己的身体更贴近他一些,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提醒他身侧还有人在,他不是一个人。

    “我当时头脑一片混沌,跟疯子一样,一边哭一边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撞上了山间赶路的一个人,还想继续往前跑,那个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喊我名字,我才慢慢醒过来——是掌门。”

    何赴山仔细照看着喻同舟的周身,见他如此狼狈,心里盈满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日前你母亲来信寻求帮助,我并未上心……我早该过来看看的……”

    喻同舟渐渐冷静,不住地抽泣,说话也含糊不清:“家里……我娘……我娘……”

    何赴山抱起了他,更加快速地向他们家赶去。

    待他们赶到时,早不见了那顶殷红的轿子。楚腰夫人、蝶妖袅袅和那个粗壮的黑熊妖早消失地无影无踪。

    院子里一片狼藉,不断地提醒人此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莫笑庸跪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喻绾绾的尸首,全无了声息。等喻同舟走近了些,才发现他还活着,颤巍巍地喊了声“爹”。

    莫笑庸的脸狠狠埋在喻绾绾颈边,听不见身边的一切声音,也丧失了回应的气力。

    喻同舟还心有余悸,连带说话的声音都发抖:“坏人呢?你把他们赶跑了?我娘她……”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眶一热,又想哭出来。

    方才持剑刺穿喻绾绾的胸膛,爱人的鲜血滴到他手上,莫笑庸终于如梦方醒。神智回来的那一刻,他望着自己的手中剑,恐慌到不能自已,匆忙松手间,喻绾绾身躯跌落,倒在他怀里。

    那时起,他才是真的疯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报复起身边的所有人。谁都不能再战胜他,谁都不能再打倒他。

    袅袅见情况不妙,忙问怎么办。

    “他一次性吃了那么多美人泪,活不了多久,现在只是回光返照而已。”楚腰夫人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带着她的两个手下撤退了。

    莫笑庸还在发泄,疯狂地打砸着周遭的一切,等再触摸到喻绾绾的身体,魂魄瞬间抽离,整个人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他无措地抱起妻子的躯体,失声痛哭。

    何赴山详细检查了身边的环境,确认安全了才回到喻同舟身边。

    莫笑庸忽然木讷地抬起头,打量喻同舟的脸,又看看何赴山,最后目光重落回喻同舟身上。

    “爹?”喻同舟确认他爹是清醒的,同时无比庆幸,至少他还有爹。

    “同舟啊,从今往后都一个人,苦了你了。”

    喻同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一个人,他不是还有……

    下一瞬,莫笑庸拔出喻绾绾身体里的长剑,引颈自刎,鲜血喷溅了喻同舟一身。

    人在一夕之间,可以失去多少东西?

    何赴山还处于错愕之间,转瞬又发现,喻同舟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已经晕死了过去。

    “美人泪,真是可怕。”虽然早对喻同舟的父母做过猜测,可当真真切切地听到他们的结局,还是大大出乎了衣棠的意料。

    “妖王对楚腰夫人有恩,我爹杀了妖王,楚腰夫人的丈夫又死于我娘手里,她自然恨毒了我们家。”

    “那之后呢?你就到了云间?”

    喻同舟收回纷飞的思绪,继续回忆:“掌门安葬了我的爹娘,就将我带回了云间。他本打算要收我为徒,而我选择了师父。”

    徐稚水自散功之后一直避世,连云间弟子也鲜少得知他的消息。经此变故,喻同舟只想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无人问津的日子。而这么多年,他也做到了。

    开始的几个月里他夜夜哭泣,恨不得立即冲到敌人面前,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时日越长,他到越发谨小慎微起来,开始刻意回避那段记忆。好像只要他忘记得足够彻底,事情就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可以浑浑噩噩地继续他的生活。

    犹豫了片刻,衣棠还是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底的问题:“喻同舟,你想报仇吗?”

    “向谁报仇?是楚腰夫人,是罗家,还是我自己?”

    衣棠略显诧异。

    喻同舟侧身与衣棠四目相对,略显无奈地说:“是我,一切都怪我!”

    衣棠更加表示不理解。

    刚刚平复的情绪复又翻滚起来,喻同舟双手掩面,语带哭腔:“那场庆功宴,是我怂恿我爹去的!他本可以不用喝下那杯酒,是我害的……”

    自莫笑庸斩杀妖王之后,他们一家隐居的地点就不再是秘密。时常有人携重礼前来拜访,往往都被莫笑庸打发了。罗家举办庆功宴,光请帖就接连发来了四次,之后又遣人请了两次,莫笑庸都不打算去。

    一来二去,最先不开心的居然是喻同舟。在云间隐藏身份的那段时间里,他过得已经够憋屈了,没想到他家爹爹这么争气,居然一举斩杀了妖王!可是凭什么,他连个嘚瑟的机会都没落得!他爹可是拯救世间的大英雄!

    孩子的想法最是天真,英雄就该得到万民敬仰。为庆祝打败妖族举办的宴会,喻同舟固执地认为就是专门为他爹开的,他爹是主角,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因此,不论莫笑庸的想法多坚决,终究拗不过儿子的软磨硬泡,他还是去了。

    “我爹的身手那么好,寻常情况下根本不会中毒,若非那场宴会,若非因为我……”

    之前无数个噩梦缠绕的夜晚里,喻同舟一直想不明白,自家老爹是怎么沾染上美人泪那种剧毒。直到今夜,晏鹤亭告诉了他答案。

    想来还真是讽刺,他娘是他爹杀的,他爹是自杀的,而一切的源头竟能追究到他身上。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啊!

    “不是的!不是的!”衣棠见喻同舟自责的样子,也着急地落下泪来。

    衣棠抱紧喻同舟颤动的身躯,贴着他的耳朵郑重地说:“你们一家的悲剧,怪阴险狡诈的妖物,怪为虎作伥的仙门败类,怪这天道无常的人间世,唯独不能怪你。没有美人泪,他们多的是法子展开报复!这一切于你没有干系!”

    道理虽简单易懂,喻同舟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他抬起头,已下定了决心:“身为人子的责任,这么多年我都在逃避,如今不会了。”

    “复仇是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衣棠对这回答虽不惊讶,却也免不得担忧。

    “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手刃仇敌!”

    衣棠没有附和,也自知无法阻止,她抬头望了一眼东方逐渐泛白的天空,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淡淡地说:“天亮了,太阳要出来了,今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喻同舟暂时放下悲伤,循着她的话音亦望过去,恰看见绚烂的朝霞铺满了天际,厚叠的云层间细细密密透出的些许微小的金光,竟一直照到了他的心里。

    衣棠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身专注地看着他,说:“喻同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长路漫漫,谁也料不清祸福。我虽然不能以情人的身份陪你走下去,但会作为朋友,一直支持你。”

    喻同舟不动声色地望着,心情愈发平和。此刻的她,比漫天霞光更加耀眼。他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又怎么,都抱不进怀里。

    这种不近不远的距离,或许是他们间,最合适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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