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四)

    晏生一行人虽然住回了叶獬家,但叶珺依然不怎么能见到他。

    每天都能见到的是阮舒,自从叶珺可以磕磕巴巴地说一些词,阮舒就很爱跟她聊天。

    “我入慈云斋已经快有一百年了,但还是第一次下山,整天在山上待着,我都不知道山下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我师兄拜入师门的时间比我更早,得有两三百年了吧。我第一次上山他就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变过。”

    “突然知道我们年纪这么大,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

    叶珺摇摇头,右手提着毛笔,在宣纸上乱画。

    三百岁,在她看来年纪还很小,甚至比不过她后花园那棵翠影竹。

    阮舒又道:“这次下山,我们去了两个城镇,收了三只小妖,一个魔物。”

    她长叹一声,忽然变得低落:

    “其实那些妖怪也没错,就是生错了地方,若他们老实地待在妖界,不来人界胡作非为,也不至于死在我们的剑下。”

    “你们……”

    叶珺一说话便觉得嗓子疼,她便写道:“你们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妖怪吗?”

    阮舒仔细读完,皱了下眉,为难地说:

    “实不相瞒,我们是因为姑娘才留下的。”

    “你们一家所中的是妖毒,并非普通毒药,所以官府才什么都查不出来。”

    叶珺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但她故作惊讶,揪出阮舒的衣袖,做出害怕的样子:

    “我没死成,那只妖怪会不会再来杀我?”

    阮舒握住她的手,郑重许诺道:

    “放心,有我……有我师兄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晏生追查空蒙镇妖物一事已有七日,他和黄蒙、丹元几乎将空蒙镇所有地方都搜查了一遍,不仅没找到那妖怪的踪迹,甚至连一丝妖气都觉察不到。

    如此一来,只能从叶家被害一案入手。

    但经过多方打听,叶植富甲一方,与人为善,资助了镇上许多女子学堂,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从来不曾与人结怨。

    最有嫌疑的,还是叶獬一家,为了侵吞兄长财产,做出□□的勾当。

    晏生思索许久,却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叶獬虽有些吝啬贪财,但他因为兄长被杀一事悲痛不止,每日都往官府跑,回来时总是眼眶通红,一人独处时也会落泪。

    如果凶手是他,那他的演技也太过高超了。

    不止官府,他们这边的进度也陷入了困境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点进展都没有。

    当初官府要验尸,将叶植一家三口的尸体带走了,如今过了这许久,叶獬想让兄长一家入土为安,便带人过去要将他们的尸首带回来。

    他本想让叶珺与他同去,但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差,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叶獬担心她会受不了打击。

    叶珺乖巧地表示,她会在家里等叔叔回来。

    但几人都没想到,叶家到官府这短短几条街的路程,叶獬险些没能回来。

    *

    叶獬走后没多久,家中小厮来报,说陈公子来了。

    当时叶珺正和阮舒一起在花园里看荷花,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叶珺还没反应过来。

    等见到来人,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叶家给叶小姐找的那个未婚夫嘛!

    陈贤机模样长得不错,五官端正,身材颀长,是个白净书生的模样。

    他见到叶珺,先是端正地行了礼,紧接着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阿珺,你身体怎么样了?几日不见,我很担心你。”

    担心?

    她来这儿都快半个月了,别说人影了,陈贤机都没派人来传过话。

    见叶珺神色淡漠,陈贤机满脸愧疚:

    “我母亲听闻叶家遭此劫难,郁结于心,一病不起。我在床前照料,昨日她身体好转,我便赶紧过来了。”

    倒是病得不轻。

    叶珺想了想,叶小姐似乎也不怎么喜欢陈贤机,陈家书香门第,祖上也曾风光过,但现在早已没落,就剩一个高洁自傲的空壳子。

    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空蒙镇的适龄青年中只有他模样还算出挑,便选中了他。

    叶小姐和她一样,也是个看脸的。

    可惜她没见过少奉和晏生,才被陈贤机这种油头粉面的做作书生骗了过去。

    见叶珺一直不说话,陈贤机有些急了,问道:

    “阿珺,你不会怪我吧?”

    阮舒在一旁解释道:“叶小姐伤了嗓子,暂时说不了话。”

    “说不了话?”陈贤机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以后会好吗?”

    阮舒怕耽误叶珺婚事,急忙说:“现在已经好多了,将来会和从前一样。”

    陈贤机笑道:“原来如此,能好就行,能好就行。对了,你是谁啊?”

    阮舒说:“我算是她的大夫。”

    “哦。”

    原来只是个大夫,陈贤机瞥了阮舒一眼,便再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和叶珺来到石桌旁坐下,满口的关心。

    “听说你中了毒,好了没有?不会影响身体吧?”

    “这几日我担心你,都担心地吃不下饭。”

    “你怎么瞧着这么没有精神,是不是没睡好?”

    他自顾自地说着,叶珺点头摇头,兴趣乏乏。

    她不喜欢这人,虽是书生扮相,但眼里透着精明算计。

    陈家自视清高,能答应和商贾之女结亲,肯定也是看中了叶家的财力。

    叶珺打了个哈欠,回头看向阮舒:我不想跟他说话。

    在她求救的眼神中,阮舒觉察出了她的崩溃,叶小姐现在不能说话,不能和情郎聊天,一定很痛苦!

    阮舒便帮她说:“叶小姐身体已经恢复的不错了,许是昨晚没睡足,才显得精神不好。”

    “你是大夫,怎么不好好守着她,帮她开些安神助眠的药!”

    陈贤机忽然发难,把阮舒都给问懵了。

    “这,叶小姐吃着其他药,里面就有助眠的效果。”

    “你们开的什么药!把人吃的昏昏沉沉的,把药方拿来我看看!”

    陈贤机一副对下人说话的语气,阮舒心中不爽,但也不想当着叶珺的面驳她未婚夫的兴致,便起身去拿药方。

    但她还没走,叶珺就拉住她。

    “阿珺,你这大夫在哪里找的,看着也太不专业了。”

    “滚。”

    “……”

    “阿珺,你说什么?”

    陈贤机瞪大眼睛,把脑袋凑了过来。

    叶珺烦躁,又道:“你,滚!”

    “阿珺,你、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我是关心你才来的!”

    “滚。”

    “阿珺……罢了,我知道你为伯父伯母的事情伤心,我改日再来看你。”

    当着外人和小厮的面,陈贤机拉不下面子,甩甩衣袖,悻悻而归。

    他走后,别院屋顶上的晏生也将指尖的暗器收了起来,远远地望了叶珺和阮舒一眼,飞身离开了叶家。

    “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叶珺写道。

    阮舒说:“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你,我怕耽误了你的亲事。”

    这人虽然模样还行,但是举止谈吐都很市侩,心思也不单纯。想必叶珺肯定很喜欢他,才会答应这门婚事。

    叶珺在她眼神中读出了对她恋爱脑的同情和无奈,捂着嘴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写道:

    “是父母的意思。”

    阮舒这才放开胆子吐槽:“这样啊,我看他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在你伤好之前,还是别见他了。”

    叶珺点点头:“嗯。”

    陈贤机回到家,他那所谓重病在床的老母亲正在门口等他,见他满脸笑意地回来,便冲上去问道:

    “叶小姐怎么样了?”

    陈贤机说:“人没事,就是说不了话了,看起来有点傻。我感觉是被吓傻了。”

    “哎呦,说不了话?那可怎么办,咱们陈家的媳妇可不能是个哑巴。”

    “大夫说只是暂时的,以后会好。”

    陈贤机搀着陈母往里走,两人脸上皆带着笑意。

    陈母:“行行行,能好就行。那她中的这毒不碍事吧,会不会耽误以后给我生孙子?”

    “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爹娘哥哥都死了,家里那个叔叔又是个没用的,只要我娶了她,叶家的家产都是咱们的。她若不能生,我便娶三五个小妾,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好,好呀。”陈母笑得合不拢嘴。

    陈贤机想起叶珺对他说的那几个滚字,笑容消失了一瞬。

    “我这几日没去看她,她似乎很不满意。”

    “哎呦,那她不会退婚吧?”

    “她哪敢啊,现在镇上都说她是毒杀父母兄长的人,除了我,谁还敢娶她?娘你放心,我这几日去叶家勤快点,多哄哄她,等叶老爷他们丧期一过,就尽快把她娶回来!”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陈家大门紧闭,将母子二人的算计阻隔在内,除了府内花草建筑,无人知晓。

    另一边,叶獬带着三副棺材回家,走的是一条僻静的小路。

    他在队伍最前方,扶着叶植的棺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小路寂静,只有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音,一圈又一圈。

    叶獬对着声音记忆深刻,父母双亡,叶植十三岁便开始自己做生意,不放心把幼小的叶獬独自放在家中,便将他放在货车上。

    叶獬躺在麻袋上,车轮一圈圈滚过,在耳边回响,叶植偶尔转头看他一眼,对他露出笑容。

    如今,由他来带哥哥回家了。

    车轮声掩盖着叶獬的哽咽,他低头,捂着脸,悲痛至极,却是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车夫忽然停了下来,喊了声:“林老爷。”

    叶獬抬起头,看到路尽头站着的男人,一时间泪如雨下。

    “二哥!”

    林远辉匆匆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声音喑哑:“我回来晚了,没能见大哥最后一面。”

    “二哥,我哥他是枉死啊,官府的人都是草包,居然连下毒之人都查不出来!”

    多日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叶獬对着林远辉倾诉,却没注意到对方越来越冰冷的神色。

    “叶獬,虽然这话可能听着不好听,但我还是想说……”

    叶獬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林远辉后退了半步。

    “你不能把叶大哥的尸身带走。叶大哥枉死……恕我不能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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