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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意,瑰意

    黎瑰意很久没吃这么饱了,相比之下宋衍的饭量却小的可怕,粥喝了两口就放下,坐在一边打开了笔记本。

    黎瑰意餍足地放下碗,看着宋衍问:“干嘛呢?大晚上加班啊?”

    “打零工。”宋衍没抬头,脸上的平光镜反射着幽幽的蓝光。

    “你打什么零工?你缺钱吗?”黎瑰意调着台疑惑地问,“我听说你这个咖位的烟火设计师挣得都很多啊,你租这么个破地方,穿那些难看的旧衣服,难道还攒不下钱吗?”

    宋衍抬头看了下黎瑰意,没有说话。

    黎瑰意打了个哈欠,无聊的站起身:“洗澡,睡觉,这一天累死了。”

    宋衍闻声起身,站在一边问:“需要帮忙吗?”

    黎瑰意长睫微闪,问:“帮什么忙?帮我搓澡啊?你忙你的,姐姐自己能行!”

    宋衍双唇紧抿,跌坐回沙发上:“……随便你。”

    黎瑰意摇了摇头,宋衍心思难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三年没见,变得更难缠了。

    卸了妆洗完了澡,黎瑰意躺在小卧室柔软的床上打着哈欠,她打开关了许久的手机,蜂拥而至的消息震得手机叮咣乱响,大多经纪人周扬发来的哭诉,还有两条李向南发来的软话。

    她给周扬发了条“放心回聊”就关了手机,困倦的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半睡半醒之间,宋衍终于舍得从沙发上起身,又听见花洒下雨般的动静,听得黎瑰意越来越想上厕所。

    她翻身下床,咒骂着公寓的隔音,踮着脚敲了厕所门:“宋衍,你还有多久能洗完啊?我想上厕所!”

    花洒声骤停,门“吱呀”一声从内部打开。

    黎瑰意看着只有下半/身裹了条浴巾的宋衍,有片刻的震撼。

    即使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四年多,她也没见过比宋衍更好看的人。

    宋衍摘掉了难看的平光镜,稍长的头发尽数背在脑后,露出了原本那副天妒人怨的好长相。偏长的眉眼艳丽却不显弱势,眼神清冽得像初春雪山顶上淌下的雪水,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闪坠下一点水滴划过下颌,其余的水滴悉数划过腹前的分明的沟壑,身材意外的劲爆。

    这下黎瑰意才彻底相信,他抱自己确实不累。

    只不过宋衍身上多了点东西,让黎瑰意惊讶的伸手摸上硬挺腹肌,红唇轻启:“好大一片纹身,什么时候纹的?不疼吗?”

    恐怖的黑色荆棘沿着腹部盘旋而上,像是将宋衍这个妖孽彻底禁锢,唯独胸前绽开的一朵鲜红的玫瑰妖娆美艳,饱含勃勃的生命力,挣扎在地狱烈火里不管不顾的独自盛放。

    要不是宋衍的个头挡住了厕所灯昏黄的光线,这玫瑰看上去应该更加摄人心魄。

    黎瑰意还没摸够,宋衍向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指,哑着声回:

    “三年前纹的。”

    回避的动作很明显,让黎瑰意后知后觉地想起宋衍自从那件事以后,一向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

    *

    那是一个纷飞着雪花的凛冽寒冬,宋衍九岁她十二,家里土炕烧的热乎,烘的黎瑰意蹬了被子,意识逐渐清醒,听清了把她吵醒的是院门处“哗啦啦”的砸门声。

    身为村长的老黎披上了厚重的棉衣正在穿靴子,她妈妈唐娟嘟囔着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

    黎瑰意那时候还是黎雪梨,以为是村里有什么急事儿,根正苗红的六年五班班长黎雪梨连忙套上衣服溜下土炕,拿起老黎的烟袋锅子追了出去,看到了拽着老黎踉跄着往前走的人是红河村最有名的人——哑叔。

    据村里人的老人说,哑叔生下来就傻了,又因为发烧烧坏了了脑子,因为长得周正,30多岁在家人的帮助下讨了个媳妇,生了个男孩。

    本来生活过得还可以,结果一天半夜,他家燃起了熊熊大火,哑叔的媳妇和父母都没来得及逃出去,只有哑叔独自抱着尚在哺乳期的孩子,跪在地上“啊啊”的吼叫,撕心裂肺。

    没人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村里人都说,那把火是哑叔放的,因为他傻,所以把自己家给点了,有人叫哑叔“纵火犯”,或者干脆叫他“杀人犯”,小孩子们都爱拿石头砸他,比赛谁砸的准。

    究竟是不是哑叔放的火已经无从查起,那个年代的村里没安摄像头,周围也没有路人能作证,哑叔就这样在老黎的帮助下把唯一活着的孩子拉扯大了。

    那个孩子,就是宋衍。

    哑叔在老黎的安排下住在了黎家的老房子里,离她家有一点距离,黎雪梨跑着跟在老黎身后进了哑叔的院子,看见哑叔炕上躺了个叫声像杀猪一样的人,被人用撕成条的窗帘捆了手脚扔在床上,宋衍正骑在他身上,用掏炉灰的铁条一下一下发狠地抽着。

    “停手!这是作甚!”老黎连忙拦下宋衍,把他从炕上拽了下来,发现被打的人是隔壁白沙村的村民王强,“这这这咋回事嘛?宋衍,你说!”

    “黎叔,我!他半夜,溜到我家来,撬我家门锁,他!他摸我!”

    宋衍愣怔了一下,看见是老黎才指着王强边解释边哭出了声。

    黎雪梨躲在灶火边上,一眼就看见了宋衍哭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脸上的擦伤淌着血。

    宋衍从小就好看,红河村、白沙村和周围的村加在一起都挑不出来第二个,让黎雪梨又嫉妒又羡慕。

    她那时候不理解老黎为什么三天两头往哑叔家跑,秋天了还得帮着宋衍家多收麦子,所以格外讨厌这个好看但是阴郁的男孩。

    黎雪梨总是把老黎交代她送的东西放在宋衍家封死的灶台上再走掉,即使看见了宋衍也不打招呼。

    那时候的黎雪梨还不懂什么是责任,只觉得宋衍分走了老黎本就不多的时间和精力,而自己却总是孤零零的。

    直到那天,她看见宋衍哭得稀里哗啦,身为班长的她瞬间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觉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和眼泪真是太不搭了。

    “王强造孽啊你!你个狗畜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老黎气坏了,甩着手啪啪地打在王强身上。

    “我没摸他!是我挨打了!我……喝多了!对,我找错了门,以为回我自己家里!黎村长,我被这小子和他杀人犯的爹给打了!你要为我做主啊!”王强脸上有几道血痕,全盘否定自己做过亏心事。

    黎雪梨恨得牙痒痒,在老黎的诧异和宋衍的注视下下爬上了炕,在他身上闻了闻,拿着烟袋锅子叉着腰,模仿着电视里看过的侦探口吻说:

    “老黎!他身上酒味很淡,撑死也就喝了一瓶子!上次他吹牛说自己喝了五瓶子都能摸到家门呢!是他骗人!”

    “黎雪梨你给我下来!别踩人家炕!没点礼貌!”老黎一把把黎雪梨抱下来放在地上远离王强,黎雪梨站稳了就叉着腰喘粗气。

    王强当然不认,狡猾的辩解:“我……我那当然是吹牛!我就是醉了!就是醉了!”

    “你放屁!你不要脸!老黎,赶紧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走!”

    黎瑰意生气的紧,站在矮自己一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宋衍前面举着烟袋锅子骂王强,把自己当时会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老黎报了警,直到警察带走了王强才抱着一脸困倦的黎雪梨往家走。

    黎雪梨趴在老黎的背上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已经停止了哭泣的宋衍站在老房的门口一直目送着他们远走。

    因为没有证据,王强十几天就被放了出来,老黎跟白沙村的村长通了气儿,王强也没再敢找过事儿。

    从那天起,黎雪梨在多番观察下逐渐意识到,宋衍究竟过着怎样艰难的生活,也渐渐明白了老黎这个村长身上的担子。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哑叔和宋衍就靠着每个月的救济金过活,这么多年要不是老黎本着村长的职责多番帮衬,一场高烧就能随时带走宋衍的命。

    他当然也交不到朋友,几乎所有人的家长都嘱咐过孩子离这个“杀人犯”或者“纵火犯”的孩子远一点,丢在哑叔身上的石头,同样三天两头地砸向宋衍,他的旧衣服有很多窟窿,身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黎雪梨觉得宋衍好可怜,太可怜了,她身为少先队员,必须在宋衍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于是她在老黎的示意下,往哑叔家跑得更勤了。

    渐渐的,宋衍在别人眼中变成了黎雪梨的“跟屁虫”。黎雪梨走到哪儿,宋衍就跟到哪儿,因为惧怕黎雪梨这个强悍的村长女儿,宋衍挨得打慢慢变少了,虽然话不多,也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但总归是对黎雪梨亲近了不少。

    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一转眼就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大男孩。

    黎雪梨16岁那年,哑叔被路上经过的大货车撞死了。

    老黎和唐娟给哑叔操办着后事,宋衍跪在哑叔的黑白照片前,给进屋随礼的每个人磕头。

    一直忙活到傍晚,老黎拉着宋衍去她家吃饭,把白面馍馍塞到他手里,还给他夹了根大鸡腿。

    那天宋衍也哭了,老黎拍着宋衍的头,让他认黎雪梨当姐姐。

    他胸口不停地起伏,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唤了声“姐”。

    然后就再也没叫过,只唤她“黎雪梨”。

    18岁那年,黎雪梨考上了京市电影学院,怕宋衍生病,就拉着宋衍跑到灵芝山上,死活非要给他找一颗灵芝王。结果找到半夜也没寻到,倒是逮了只野兔子,顺手丢给宋衍养。

    后来黎雪梨就来到了京市,毕了业就进了娱乐圈摸爬滚打,签公司、拍戏,踏上了逐梦演艺圈之旅,把宋衍这个人完完整整地抛在了脑后,只零星联系过几次。

    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而宋衍也长大了,不再是跟她身后的那个小跟屁虫了。

    *

    人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格外喜欢回忆往事。

    黎瑰意冲了马桶走出厕所的时候,宋衍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工作,头发柔软的垂在高挺的鼻梁前,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好歹是没带那副难看的平光镜。

    黎瑰意倒了杯水,心血来潮地问:

    “宋衍,你为什么在胸口纹个玫瑰啊?”

    宋衍的表情遮挡在长稍刘海下,依旧没有抬头,手指的动作也没有停,细长的脖颈上喉结轻动,只不经意般柔声说到:

    “因为很美,玫瑰……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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