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玳绫心中一惊。
宫峼噙着冷笑，转头去看楼下的凉亭，喃喃道：“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闭上眼就能看到我全家被斩首的画面，换做是你，你不恨吗？”
宫峼转回头看过来，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一般。
李玳绫坦然道：“我也会的。”
“你明白就行。”
宫嵘将手边的油纸包拿起来，对李玳绫道：“茶就不喝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坐着说说话吧。”
走时，又补充道：“可能等我们都老了，我才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面对你们吧。”
李玳绫望着他缓缓下楼的身影，沉默良久。
夏青点了茶水回来，一脸诧异道：“我刚点了茶呢，怎么人就走了？”
现在夏青跟着李玳绫做了大半年生意，管了手底下一大堆人，性子也变得果断干脆，听了李玳绫的解释后，她也坐下来歇歇脚，对李玳绫道：“奴婢也觉得，都这样的关系了，以后见面就当不认识好了，免得尴尬。”
李玳绫了然地点点头：“是我莽撞了。”
“您其实有时候挺心软的。”夏青将新上的茶捂在手里暖手，说道：“看起来洒脱，其实对谁都放不太下，要是大小姐今日遇见他，肯定看都不多看一眼的，奴婢不是说大小姐好，她冷心冷血，比不了您。”
“喝你的茶吧，少嘴甜。”被数落一顿的李玳绫没好气地睥她一眼。
这时，李玳绫的茶也端了上来，李玳绫顺手捂住茶盏，却听上茶的人在自己身后道：“太子妃可是东家，怎么就坐在大堂里，在下这就让人给您收拾一间厢房？”
李玳绫觉得这道声音十分耳熟，转头看去，便看见身后的程卯。
程卯四十多岁了，有些发福，倒是将面皮撑了起来，没那么多皱纹，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做生意的富豪了。
“程掌柜怎么还亲自上茶，你这岁数该躲在后面歇息了。”李玳绫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前两个月她做生意时，程卯倒是来找过她一次，意思是想将四方楼交给李玳绫打理。
李玳绫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交出四方楼，只是宫嵘成了亲，他来探探李玳绫的心思。
当年李玳绫觉得此人心机深沉，爱装神弄鬼，如今觉得他大概是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让他自己继续经营着四方楼，以后就算是李玳绫想动这个地方，程卯也会是明面上的老板。
“太子妃客气了。”程卯端着讨好的笑：“今夜四方楼可有花灯看，太子妃要不要留下来玩玩？”
“不必了。”李玳绫也客气道：“我就是来坐坐，喝完这盏茶就走，程掌柜自去忙吧。”
程卯却没走，在李玳绫不远的位置坐下来。
夏青刚要蹙眉呵斥，便被李玳绫拦住。
她知道程卯这是有话要与她讲。
程卯只是当年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犯不着将关系撕破，做人留一线以后才好继续打交道。
果然，程卯凑近了些，才道：“当年在下无礼，唐突了您，还望您不要介意才是。”
李玳绫就知道会是这事，应道：“过了这么多年了，程掌柜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那个弟弟……”
程霁早就娶妻生子了，与原文中的情节八竿子打不着，如今还在墨棋手底下当差呢。
“不妨事不妨事，当年是在下鬼迷了心窍，觉得是因为他娘，我爹才将我送进宫的，我爹与后娘如今都死了，弟弟也时不时来看我，他的儿子以后也会给我养老，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程卯连声歉意道。
这件事李玳绫早就在宫嵘那里问清楚了，听程卯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完后，才说：“既然大家都放下了，那就别放在心上了，以后还望程掌柜保重身体，这四方楼还得靠你呢。”
程卯听后果然高兴，忙站起来，人已经走了两步了，又回来道：“还有那件事……”
“我知道的，程掌柜不必再说了。”李玳绫笑道：“太子都告诉我了，你当年替国师办事，知道了些事情，我不会怪你的。”
一直到程卯走了，李玳绫也对夏青道：“咱们也走吧，出趟门遇见两位故人，今日的事还一件没办呢。”
夏青放下手里的茶盏，跟随李玳绫下了楼。
年关将至，各处都活跃了起来，朝堂里拜年的奏折不断，李玳绫手里收到的信件也越发多，左不过就是想来年求个合作机会的那些人。
封印前，李玳绫特地进宫看望了一下皇后，皇后却让她去看一看良妃：“今日你母亲也进宫了，你去陪她们说说话吧。”
李玳绫知道皇后一直希望她与家里的关系缓和些，在这个时代，女子出嫁后与母家的关系是很重要的，她一直与国公府走动得少，其他人也会在背地里说些不好听的话。
李玳绫便顺从地去了良妃的宫殿。
陪着邱氏与良妃坐了大半晌，才与邱氏一同出宫。
走在宫道上时，邱氏嘱咐道：“听闻你与太子要去青州玩几天，记得给家里报个平安回来，现在大雪封山，你们尽量走大路。”
为了去青州玩的事，宫嵘这几日差不多都快歇在文华殿里了，不将那些堆成山的奏折批完，皇帝是不会放他们走的。
想起这个，李玳绫便有些心疼，随口应道：“不过是玩几天，来回个把月而已，母亲不用担心。”
要是宫嵘今夜再不回家，她明早就去文华殿要人。
皇帝为难自己的儿子，总不能为难她这个儿媳妇吧。
走到宫门，母女俩在此分别，邱氏还是不放心地叮嘱：“记得多带衣裳，多带点力气大的家丁，别玩太久了。”
“我知道了。”李玳绫哭笑不得，朝邱氏招招手：“快回去吧，怪冷的，等我从青州回来就来看您。”
邱氏一脸愁容地上了马车，嘴里还念叨着：“太子也是，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带你去那劳什子地方……”
李玳绫发觉邱氏越来越唠叨了，全当听不见，转头上了自家的马车。
晚上宫嵘果然没回来。
李玳绫忿忿不平地睡了，打算第二天杀到皇宫去要人。
结果半夜忽然被床上的动静吵醒，李玳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宫嵘正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见李玳绫醒了，将李玳绫一把搂住，哄道：“没事，继续睡吧。”
李玳绫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但熟悉的怀抱让她心中安稳。
宫嵘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拍在她的背脊上，李玳绫很快闭上眼继续睡了过去。
入梦前想道：这样过一辈子挺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