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帷幕撤下，挂起挽联，叶庭按规矩伏尸痛哭。

    原本痛哭的人还包括孝子，可孝子实在太小，便只让人抱着在一旁。

    痛快哭一场后，曹氏由叶庭和其他人一起转移到外堂，迁移尸体时叶庭穿好衣袖，待迁移完毕，又袒露左臂，前来的宾客可以祭奠了。

    叶庭和被选来伴做孝子的人一起拜谢宾客，真正的三个孝子则都在一旁睡得正香。

    看着这三个年幼的孩子，来者谁不叹一句可惜。

    宾客大都是叶庭官场同僚，叶庭需在他们祭奠完成一一亲自送出去，有赠送衣物的，还要答谢。

    小敛之后要等三天才能大敛，幸好现在才是四月天，还不算太热。

    小敛第一晚，要在中庭点上大烛，一晚不灭。

    叶渝汐还在睡，这一情况在中午宾客少了后就被李氏汇报了上去。

    叶府内又一次请了医师，只是没用，叶渝汐是自己不愿意醒来，任凭灌药扎针都无用。

    眼看人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全府上下没法，直接让医师暂时住在府内，以便照看叶渝汐的情况。

    这一事自然被前来祭奠的宾客传了出去，虽然叶渝汐还小，可也因此得了一分孝名。

    停尸三日，进行大敛。

    大敛的流程和小敛差不多，不同的是大敛完后尸体就转移到棺材里了。

    棺材是这三天里加急赶制的。

    转移到棺内时不急着盖盖子，再停两天任由宾客前来凭吊，叶庭等丧主依旧迎来送往。

    在凭吊的第二天，皇后派了女官前来，盖上棺盖准备出殡前，景熙帝又派了内侍。

    天使至，所有仪礼都要暂且搁置一旁，先迎天使，拜谢帝后后，再恢复流程。

    时下流行薄葬，即使太后也是如此，因此随着尸体一同放入棺内的衣物不是很多，金银玉石之类更是不会放。

    曹氏连着棺材一起被抬到叶府买好的墓地处，墓地旁是一个简陋的草庐。

    草庐是给叶庭住的，按规矩曹氏要在这里停殡三月才能下葬，叶庭亦要一直在此守到下葬。

    原本应该叶渝汐等人跟着一起，可一来三人都小，二来叶渝汐至今未醒，保险起见都留在了府内。

    至于府内妾室，是没资格陪同的。

    虽说规矩是停殡三月，但现在的天一日热锅一日，根本停不了三月。

    不过半月，叶府就找卜人算了吉日，点穴下葬。

    叶渝汐堪堪在下葬两日苏醒，她的苏醒总算为这段时间的叶府带来了一点生气。

    因沉睡太长时间，期间只能流食，刚苏醒的叶渝汐没什么力气。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坚持要下地，寻找曹氏。

    小孩的恢复能力很强，不过两顿饭叶渝汐就可以下床，一日过后李氏和兔华就困不住她了。

    叶渝汐直到现在都不想相信母亲就这么死了，自欺欺人般认为她只是被藏起来了。

    避开身边的人，那些人都太吵，打扰她找人。

    叶渝汐独自穿行在叶府内。

    得益于经常和弟弟们游走在府内的经验，她很顺利的没被人发现。

    府内到处是呼唤寻找她的声音。

    “大郎君——你快出来——”

    “大郎——你在哪？”

    “大郎君——”

    满府的人都没惊动了，除了叶渝琨和叶渝挽身边的人，全员出动，就是没一个人能找到叶渝汐的。

    “墨儿——”

    老黄氏也亲身加入寻找的行列，扶着嬷嬷的手一路喊来。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贵族淑女仪态，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你别吓大母——快出来——”

    “墨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人建议老黄氏派人去街上找了，叶渝汐却被叶渝琨的乳母发现。

    消息一传到，老黄氏立刻带人赶过去。

    见到人后，老黄氏推开嬷嬷的手就扑上去，“你作孽啊！”

    她不顾形象的哭喊，蹲下身啪啪打了叶渝汐的屁股两下，“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满屋的下人鱼涌上来跪拦老黄氏，李氏抱住叶渝汐跪在地上哭着对老黄氏请罪，“太夫人息怒，是婢子未看好大郎君，且打骂婢子吧……”

    叶渝汐静静的看着眼前慌乱的场面，什么反应也没。

    见她这样，李氏更是心疼，对老黄氏道，“大郎君大病未愈，还请太夫人担待……”

    那个被推开的嬷嬷也上前重新扶住老黄氏，轻声劝慰她。

    老黄氏也是吓到昏头才有此举动，被人劝了又劝，理智便回来了。

    理智回来，她看着任凭打骂保护，却分毫回应都没的“长孙”，心如刀割。

    归根结底，墨儿如此全因丧母，老黄氏不忍再疾言厉色，“回来就好。”

    她拍拍嬷嬷扶着自己的手，嬷嬷默契松开手。

    老黄氏走到叶渝汐身旁，这次没人再拦，李氏也有眼色的松开叶渝汐，起身退到一边。

    老黄氏蹲下，轻轻搂住叶渝汐，“墨儿？”

    叶渝汐：“……”

    老黄氏的眼泪顿时又想流下，她强忍住，柔声道：“墨儿不怕，你阿娘只是上天成仙了，只要你好好用饭好好长大，阿娘便回来看你……”

    说到后面，老黄氏言语里明显带了哽咽，她停下话背头缓了缓情绪，才接着道：“墨儿还有大母，有你阿父……你好好的……”

    “大母……”

    叶渝汐总算有了反应，这句话一出，周围全都松了一口气。

    还能听见人声，会说话，就没事了。

    叶渝汐回抱住老黄氏，“你不用骗我……”

    老黄氏心顿时一惊，就听见叶渝汐闷声闷语，“我知道阿娘亡了，阿娘回来看我了……”

    后一句，屋内除了叶渝汐，所有人顿时感发凉，叶渝汐却不管自己的话吓到别人了。

    “……我只是……不想接受……”

    不想接受阿娘身亡的消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阿娘在准备宴会……

    自家的宴会，宴会上少不得要拉她出来展示。宴会完了还要拜师，叶渝汐连拜师后如何逃课都想好了……

    可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醒来阿娘真的如那个梦一样，消失的彻彻底底！

    这就是死亡吗？

    叶渝汐迷茫，又惧怕的颤抖。

    老黄氏感觉到怀中小人的颤抖，忙又轻声哄道：“不怕，不怕，大母在呢……”

    “大母……”叶渝汐抬起头，“我以后……真的……没有阿娘了吗？”

    老黄氏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劝叶渝汐道，“你还有大母，有你阿父，墨儿不怕啊……”

    互相无言拥抱着，发泄了会儿情绪，叶渝汐抹干净自己的泪，帮老黄氏擦泪，“大母，不哭了。”

    她这样，老黄氏却更差点止不住哭，孩子懂事是好事，可这懂事要用丧母来换，就是一大悲事。

    但到底是孙儿的一片心意，老黄氏再难也不能哭了，起码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流泪。

    止住泪，老黄氏又陪着叶渝汐待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她们才知道刚才叶渝汐说的“阿娘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曹氏猝亡那日，叶渝汐和两个弟弟突然睡着时，梦里见的。

    叶渝汐不知道自己睡下后叶渝琨和叶渝挽也紧跟着突然犯困，听到后一愣。

    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其他人也没发现。看她真的没事了，老黄氏才在众人劝说下回自己院子。

    “我要和青团儿一起玩。”

    老黄氏一走，叶渝汐就对想凑上来的李氏和兔华道。

    她也不管两人应不应，转身去找叶渝琨。

    叶渝琨此时正醒着，和叶渝挽在一起。

    兄弟俩都好长时间没见叶渝汐了，那时就算见了叶渝汐也躺着不能和他们一起玩，这时看见跑着进来的叶渝汐就格外兴奋。

    “大兄！”

    “大兄！”

    两人一起喊，叶渝汐却只找叶渝琨。

    “青团儿过来。”

    她忽视叶渝挽眼巴巴的目光，拉着叶渝琨走到一边，特意找的一个角落，也不许人靠近，和叶渝琨说悄悄话。

    众人都离得远，只隐约听见她说什么“好玩”、“只带你”、“照我……做”等字眼，以为两人又在琢磨什么新游戏，都放心随她了。

    只是他们这心放的有点早，刚错眼，叶渝琨便被叶渝汐拉着跑出去了。

    不过这次没故意藏起来，他们也就不是很慌。至于后面叶渝琨一人跑到周氏那里，他们更是不担心，也不凑近。

    周娘子那人，虽爱找茬，但必然不会慢待自己的亲儿子，不过他们这些下人可未必了……

    叶渝汐晚上早早的吃过饭，上床睡下。

    她之前昏睡时也不是一点外面声音都听不到的，正如医师所说她只是不想苏醒而已。

    睡梦里听到人讨论，明日是阿娘下葬之日，叶渝汐无论怎样也不能错过，更不能迟到。

    曹氏的下葬，需要叶渝汐等人的地方虽让别人代劳了，却不意味他们不必到场。

    墓地旁奏着挽歌，叶庭在太祝主持下进行丧仪。

    昨日叶渝汐失踪一事因人早早找到了，便没和叶庭说，所以看到清醒的女儿，叶庭总算有了些安慰。

    下葬时，叶渝琨懵懵懂懂的看着装着曹氏的“大箱子”被土一点点淹没，才稍稍明白一点死亡的含义。

    叶渝琨一声尖叫，“不许埋阿娘！”

    周围人纷纷侧目，叶渝汐也惊讶一瞬。

    嘴里喊着他就想往土坑那里跑，想趁“大箱子”没被埋拦下那些人，“救”出阿娘。

    他是被抱着观礼的，想跑首先要下地，抱着他的乳母被猛地一挣险些要带着他一起摔倒。

    叶渝琨到底没跑成，乳母很快稳住自己，又有其他人帮着，他就算哭喊咬人，也被死死按着不让动。

    叶渝琨哭闹连带叶渝挽也一起开始哭，不过叶渝挽只是哭，被乳母抱去一旁哄了，场上还安静的小孩只剩下一个叶渝汐了

    所有闲着的人都紧张的看着叶渝汐，唯恐她和叶渝琨一样闹，毕竟她还比叶渝琨大了半岁，又有先前的表现。

    不过叶渝汐全程都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好像下葬之人与她无关。

    叶渝琨的大闹持续到曹氏的棺木被完全掩埋，墓碑立起，一切都于事无补了，才抽抽噎噎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