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站，一个关于陶瓷微书的展馆，这个新建的艺术馆有三层楼。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由镂空的狂草书法组成的纯白玄关，阳光透过书法的空隙，将冷隽的书法作品洒在纯黑色磨砂大理石地面，沉静古雅的风格让置身于此的参观者心静。

    第一个展厅是创作者所有失败的作品，不可胜数的残缺破碎瓷器堆叠在断壁残垣的石柱上，是创作者孤独的兵荒马乱。

    那些残瓷是苑宇彤最熟悉不过的，都是师父曾经失败的作品。

    立身于石柱前，她仿佛重新回到在老宅学习微书的时光，回想起师父曾经多次的意志消沉与自我疗愈。

    耗费心血却无疾而终的苦楚，或许只有她才能感同身受，看到这些的时候她眼中充盈着热泪。

    柳暗花明，二楼都是师父引以为傲的成品精品，比不上博物馆的藏品那样多，但每一件她都能脱口而出师父耗费了几年的时光打造。

    她没来过这里却像个向导，忍着眼泪带着其他三人参观，为他们讲解，对师父的作品她如数家珍。

    在二楼的尽头她也见到了师父，师父穿着正式，面对镜头有些紧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她说：“你好像胖了点儿。”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师父哭了起来。几年都不曾离家，这次离开几个月，她有时做梦都能梦到师父和师娘。

    在外就像没有根的浮萍，怎样她都觉得没有安全感，站在师父身边，她才像一艘小船终于归港。

    她抹了一把眼泪，又兴奋地拉着师父向他介绍自己的新朋友们：“师父，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是秦若影，高晏青，陆尘，这些天他们都很照顾我。”

    师父与他们一一握手，感谢他们照顾他的小徒弟。

    之后师父带他们去了三楼，会客室早早就温上茶。她偷眼观察，三楼还有一个巨大的工作间。

    师父说:"这个艺术馆是刚建的，有政府的扶持，还有相关的企业也帮助了很多。"他看向苑宇彤，“这也是一个健全的工作室，我现在的作品应该会在这里完成。”

    师父带着他们去看了自己正在创作的箭筒，向他们讲述自己的艺术人生，还介绍了一些独特的技艺，其他嘉宾每人手握一柄放大镜，看完之后连连赞叹。

    秦若影碰了碰她的手，悄悄对她说：“你以后一定会青出于蓝，也会成为这样真正的艺术家。”

    她用力点头，转念想起自己未完成的第一件作品还在帕纳溪谷的书房，又想起赵景柯。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从刚开始愤愤不平到现在心里越来越慌。她赌气说出的话，先伤害了他，后伤害了自己，但她已经主动联系过他，是他没有回复。

    如同一场心理角力，与其说看谁最先破防，不如说看谁更离不开谁。

    她收回思绪，按照导演组的流程为其他嘉宾送上自己创作的国画作为压轴。

    他们看到自己的形象跃然纸上都眼前一亮，除秦若影之外都十分惊喜，她当然知道这些画都是蓝柯在他们呼呼大睡的时候熬夜画出来的。

    三幅画中，秦若影身披大氅策马驰骋，陆尘举着酒杯闲卧竹林，高晏青手握荷叶戏弄池鱼，都是她心中的意象。

    最后喊了一遍节目口号，导演宣布节目录制全部结束。

    杀青之后高晏青凑过来说：“姐姐，我好舍不得你，我们以后也会经常见面吧？”

    苑宇彤脸一红，诺诺说：“那件事你后来也没提过，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

    “我没放在心上，后续没有工作，杀青宴结束之后我们俩一起出去喝酒吧。”高晏青眨巴着眼，眉弯眼笑。

    秦若影从后拍了拍他的头，“正好旅游基金还没花完，要喝酒我们也要一起呀。是吧陆尘？”

    高晏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以为你们两个都要赶通告，比较红嘛…”

    “我没有，你有吗？”秦若影目光睨向一旁的陆尘。

    陆尘想了一会儿说：“可以没有。”

    苑宇彤有些犹豫，看向师父，本打算结束之后和师父一起回家，吃师娘做的饭。

    师父见她不言语，笑了笑说：“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想玩就玩，别总守着家。”

    “若影，我带你们去，我最知道哪儿好玩。”汪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订下地方，却被秦若影拒绝。

    “地方可以帮忙订，你人就别去了，你去了我们怎么吐槽领导？”

    汪屹扁着嘴装了一会儿可怜，秦若影还是不带他去。

    刚一出门，苑宇彤迎面碰上赵景柯的司机老王，就守在艺术馆门口，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手里的郁金香花束已经有些蔫了。

    老王沧桑的脸上泛起笑意，向她招手：“蓝小姐，恭喜你杀青，这是赵董买的花。他让我等着杀青宴结束之后接你回家。”

    苑宇彤接过那束散发阵阵幽香的郁金香，那包装谈不上有多精美，不像赵景柯亲自选的。

    “王叔，真是赵景柯买的吗？”

    老王憨憨一笑说：“其实是我买的，集团里还有事，但赵董让我来接你，晚上他会在家里等你。”

    她眼底匆匆闪过一丝失落，又抿唇微笑说：“谢谢王叔，但是杀青宴结束之后我们还有活动，您还是回去吧，到时候就和赵景柯说我回师父家了，别干等着了。”

    节目组的车在等她，她抱着花上了车，老王只能打电话如实向赵景柯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从听筒里传来

    “不管多晚，我要见到人。”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老王掂量了一下轻重，还是开车跟上节目组的车队。

    *

    赵景柯放下手机，在办公桌旁蹙眉，神色疲倦，抬眼看向面对他站着的腼腆的男大学生，“你继续说。”

    “赵..赵董，安助理看到的智能机器人，现在可以做到仿真人的，我是说笔锋。”大学生双手垂下，紧紧捏着手里的公文包，安阳咳嗽了一声他才慌张地把公文包打开，掏出一个瓷盘。

    “这个就是我的机器人在瓷盘上写的一首诗。”大学生手轻颤着小心翼翼把瓷盘放在办公桌的边缘，赵景柯陷进真皮软椅，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两侧，无动于衷。

    安阳主动上前拿起瓷盘，双手递在赵景柯的手上，他举起瓷盘用放大镜看机器人写下的微书，是一首七言绝句，像是手写的，整齐排列大小均匀，但描头画角并不生动。

    能做成这样已经比毫无进度好很多了。

    赵景柯早就让机械研发部门开发可以写陶瓷微书的机器人，作为董事长最关注的项目，却迟迟没有成果。

    安阳汇报的时候恰好赶上赵景柯最近心情不好，不出意外地被他骂了一通，“脑子生锈没办法，那就出去找新脑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真让安阳在大学生科技展上找到了，还算是熟人，清荷山陶瓷工厂老周的儿子。

    周欢穿了一身宽大的西装，一进办公室就被肃穆的装潢吓到。

    整栋大厦的主人坐在办公室等他，周欢本来就紧张得不行，早听说景文集团扶持了他家的小工厂，而且自己还和爸爸口中的财神爷有过正面冲突，想起他当时凌厉的眼神心都一颤。

    赵景柯似笑非笑，让他更紧张，话都说不利索，安阳说过赵董事长时间宝贵，让他直奔主题，但他说没几句，赵景柯总有电话进来。

    他放下瓷盘，凝眉看着周欢，久久不说话，半晌之后颇有深意地问：“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周欢攥了攥拳，手心里都出了汗，说：“那个...岳老师跟我爸爸是熟人，我后来去过岳老师家看过他的作品，确实很震撼，所以...现在只是一个雏形，要真的做出成熟的机器人...很困难。”

    “有什么困难？”

    “陶瓷微书最重要的是审美，是创作者独立思考后形成的构图美感，这个现在机器人做不到，以后也很难，我们小组也试过用AI。”周欢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瓷盘,是用AI算法画出来的。

    赵景柯接过瓷盘瞥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周欢摇头说："做出来的东西死板没有神韵，这方面我不太懂，但就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也不好看，这是目前来说最大的困难。”

    赵景柯眉间一挑，嘴角浮现久违的笑容，“你想用工业机器替代文化底蕴，这是我最近听到最好的笑话。”

    周欢有些懵，不知道既然赵景柯明白这条路行不通，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让他来，难道只是为了当面打击他？

    他紧抿双唇，抬头直视赵景柯，虽然还有些胆颤，但赵景柯的冷嘲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

    “你的方向错了，只需要把机器人做得更智能，可以精准识别到成熟的作品，然后精确的复制量产，你的机器人就是个好产品，而不是绞尽脑汁让它做出这种垃圾。”赵景柯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笑容还挂在脸上。

    “但陶瓷微书一个作品少则半年，能做出来的人也少，可用的素材就更少...”

    赵景柯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一边起身一边说：“这些不用你管，带着你的小团队，入职景文集团，整个开发部都会以你的项目为中心，你们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你考虑一下。”

    他穿上西装外套，没有和周欢握手，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两年之内你要给我一个成熟的产品，让我满意。”

    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安阳递给周欢一张名片告诉他想好了直接联系自己，又把周欢亲自送了出去。

    黄昏的霞光不急不躁，周欢仰头看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厦，像直达云端的天梯，指尖轻颤抚过名片上的浮雕凸印。

    【景文集团】

    *

    赵景柯回到帕纳溪谷，餐桌上已经摆满一桌饭菜，随着苑宇彤即将回来刘阿姨的假期也结束了，她还特意摆上浪漫优雅的银器烛台。是他忘了告诉刘阿姨，苑宇彤不在家里吃饭。

    他看着一桌饭菜却没有胃口，点燃烛台的五头蜡烛，坐在餐桌前静静等着。

    看着火光在烛枝的心间摇曳身姿，恰如她恃宠灼人。

    蜡烛都烧了半截，苑宇彤还没有回来。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下半夜，终于忍不住给汪屹打电话。

    “哥，我和导演喝酒呢，小高带着他们转场了，不带我。”

    “在哪儿？”

    “等会儿啊，我把位置发给你。”

    赵景柯没心思用餐桌上放的灭烛剪，直接把蜡烛吹灭，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车钥匙下楼。

    一辆阿斯顿马丁在都市夜色中引擎轰鸣，自有它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