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柳慧不比祝管家含蓄,她满眼放光,兴冲冲便朝他们两人走近几步。

    “这是小雪。”萧子酬往旁边侧过一身距离,虚扶着卫雪绒也走上前几步,直到柳慧前面,“小雪,见过柳夫人,她是府中二叔的夫人。”

    她狼狈地弯腰,朝柳慧一拜:“民女小雪,见过柳夫人。”

    “诶诶,快起来!”柳慧忙扶着她起身,近身打量过她无暇的玉颜,语气更是稀罕,“这么水灵的姑娘,光冲着我一张老脸说话,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心下纳闷,这姑娘怎么红着一双眼圈,看了教人怪心疼的,只是她们初次见面,她也不好说这些,怕冲撞了人家姑娘家。

    这时萧玉彤爬上石狮子背上不久,一门心思摘回了毽子,才注意到了大人们这边的情况。

    “阿娘!”她大叫一声,从石狮子背上一跃跳下,扑到柳夫人怀中。

    她是踩着两位表兄的肩膀爬上来的,这浑事她做过太多次,一开始大人还管她,担心不安全,后来见得多了,打骂又不管用,只要不是太高的地方便随着她去了。

    “你这皮猴儿!”柳慧朝她瞪眼睛竖鼻子。

    这小丫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她腿撒娇,而是抱了一下之后就立即松开,站在自己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卫雪绒看。

    她是谁?小丫头皱起眉头,仰头以眼神询问自家的娘亲。

    柳慧哪里知道答案,她错开与自家宝贝女儿对视的视线,只招呼大侄子一干人等进屋:“既到了,门口站着总不是事儿,都先进屋吧。”小丫头顿感被忽视了个彻底。

    柳慧也是暂时压下好奇之心,哪里不想问个清楚。只是姑娘既已带回了家,必是没有不让大家认识的道理。她倒是不怕两人跑,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卫雪绒跟在两人身后,也打算进去之时,却见萧玉彤气鼓着腮帮子站在原先站的地方,一动不动,两个小男孩也不敢动,站在萧玉彤身后。

    她遽然失笑,瞧这孩子王的架势……她停下脚步,朝他们几个道:“小公子小小姐们,一齐进去吧?”

    萧玉彤眉毛一挑,指了指自己,一对杏眼圆睁,似是不敢相信卫雪绒口中有一部分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小丫头单手捏着毽子,放在胸前贴着胸口,不善地盯着她。萧煊萧聪两兄弟则是见有人牵制住了大魔头玉彤妹妹,撒开脚,一溜烟儿就跑进了侯府大门。

    “诶诶诶,你要做什么……我……我我我……祝伯,救我!”

    卫雪绒小步走到她面前,蹲身将她抱了起来,双手抄起她将她放到大门内的地上,然后又伸出一只手,柔软的,却也牢牢地拉住女孩的小手:“你不愿意跨过这个门槛,那就只好由我来抱你进去了。”

    与之同时,把她放下地后,卫雪绒也覆住她的后背心,顺着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到身旁来。

    小丫头倒是口嫌体正直,没让卫雪绒怎么费劲,就挪动了脚,跟着卫雪绒往前走了。

    祝管家跟在身后,捋了一把胡子,啧啧称奇。

    “你怎么不怕我?你也看到了吧,我爬狮子,我朝表哥踢毽子,我还大叫呢!”萧玉彤被卫雪绒牢牢捏着小手,本就有些心里怪怪的,如今自揭其短,越说越脸红,人生头一次,好像没法面对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就做出了这么多的坏事。

    “你才几岁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下田抓□□呢。”卫雪绒低下头,朝她含着笑悦道。

    “抓□□……好厉害!”萧玉彤的眼睛亮了一下,“只有每年去大观音寺烧香的时候,我才能见到□□,那个池塘里养着□□,不过那里面的和尚不给我抓。”

    卫雪绒闻言哭笑不得,大观音寺的□□可是大观音寺住持的心头肉,养在金盘浅水之上,十年前还让香客看一眼,现在是怎么也不给看了,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怎么见到了这些□□,还起了歹心。

    “你怎么见到那些□□的?”

    她长大在乡下,小时候抓□□是因为大家没书可读,只好在山川草木之间玩耍解闷。

    不过她在镇上人家的眼里,算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再加上身体虚弱,跟不上健康孩子撒野的疯劲,渐渐也就没有小伙伴和她玩儿了。

    “我有一次随母亲住在大观音寺,那个房间是在二楼,正对着底下一片池塘!我从二楼丢石头进去,池塘里就跳出来了好多□□!”

    “……”这个小混世魔王!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讲这些事情,就像安姐姐那样的,也只是和我客气,不会多和我说这么多话。”萧玉彤沉默了会儿,忽然道。她那双童真的大眼睛眨巴,一瞬不瞬地盯着卫雪绒。

    卫雪绒的心忽然泛起一阵密密匝匝的心疼,上一辈子,这个小丫头的骄纵胡闹一开始也是将她吓住了的,她和她口中所说的安姐姐一样,对她也是能避则避。她们关系变化的契机还是在这样维持了几个月之后才出现,她与柳夫人交心,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另一面。

    侯府男丁旺,老侯爷和夫人生了四个,都是男丁,侯爷四兄弟各家除了二房一个独女,四房一个才降生到小女婴,就都是男儿了。

    小家伙,其实是渴望一个姐姐的。二房其实曾有一个大女儿,不过三年前不幸夭折了,那时萧玉彤才四岁,她比一般的孩子早熟,所以姐姐死的时候她哭了很久。

    她也没什么小女孩做朋友,走到哪里欺负到哪里,身边只有一堆被她打服的跟屁虫。

    所以今生,她想要早点对她好,从一开始就做她的好姐姐,这孩子脾性不坏,而且防备心十分轻,只是看起来生人勿近而已。

    “说真的,你比安姐姐都好看,我本来还以为没人能和安姐姐比美呢。”

    “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卫雪绒听见从她口中说出“比美”这两个字,心头跳了一下,这都是她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至少她口中的安姐姐,乃是安尚书府名满京城的小女儿安若钰。她钟情萧子酬,上辈子没少和自己较劲,今生她可真是不愿再与她杠上了。

    一大一小且说且走,步子有些落后于前面的婶侄二人。萧子酬一路都在给柳慧说这次从边境回途之中的见闻,这其中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卫雪绒,几件趣事说下来,惹得柳慧哈哈笑。

    一行人路过府上主厅门口,祝管家留下视察晚些儿家宴的备席进度,打点琐事儿,柳慧便招呼着两人先去她的院子里坐坐,到饭点了自会有下人来通知他们。

    到了二房所居的荣雨院,柳慧打发萧玉彤躲开边儿玩,带着两人进了正屋茶室,叫侍女百灵沏了一壶上好的霍山黄芽。

    “也不知道小雪喝不喝得惯北方的黄茶,但这是我这里最好的茶叶了,还望小雪尝一尝。”

    “柳夫人,您客气了,小雪不过一个下人。”卫雪绒向柳慧见礼,示意接下了她的茶,但是没有坐到柳慧为她准备的萧子酬的身侧位置,而是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雪是就叫做小雪吗?”柳慧没有在意,权当她是害臊,又守规矩,只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语气松快问了一句。

    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是问卫雪绒,其实是两个人都问。

    “小雪是我从边境的戈武镇带回来的孤女。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带了回来。之后,她就做我院子里的婢女。”萧子酬不待卫雪绒开口,便起身解释道。

    “婢女?”柳慧听得纤细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门口初见的时候,听见子酬叫她小雪,那分明是一个下人的名字,柳慧自知她估计出身不佳,不过看子酬对她的态度,她还以为侯府的世子房内终于是要迎入第一位妾室。

    自古妻过门早于妾,是比较通常的做法,不过她们侯府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根基深大,纵不会如京城某些暴发户一样铺排场,但里子是搞得起那些派头的,故而一些没那么严格的世俗规矩倒也不必要守。子酬想要娶她,不会顺得跟流水一样,但也不会太难。

    她本来还以为萧子酬一同前来她的院子,也是默认要和她相谈如何开展此事。没想到这不开窍的侄子竟然是要收人家做婢女,她现在浑身火都要冒起来了。

    “我的侍卫谷雨的名字就是取自二十四节气,我当时觉着,不妨就叫她做小雪,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作为我的侍卫婢女,这样倒也整齐。”

    “还希望二伯母为她在我的鸣石居安排一个侍候花草的活计。”

    “花草丫头,这不难,可是那么一个大美人,你舍得她做那些粗使事?”萧子酬看见柳慧看自己的眼神都带了些不赞同之色。

    那么俏生生个大美人,不计劳远跟着你回京城,竟然不给她个名份?哪怕是抬个妾也好啊,大侄子这事儿可做得不地道,这不是折辱人家姑娘吗?

    看姑娘那气质,许是个家道中落的贵家小姐。

    “你莫不是嫌弃她身份低微,给你做妾也做不得?”柳慧看了一眼端着茶杯品了一口,并不作声的卫雪绒,愈瞧真是愈发满意,“那好,伯母给你做主,给她套个清白官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麻溜娶了人家。”

    “二婶婶,你这是说什么话。”萧子酬无奈极了,“这就是人家姑娘的意思,不信你问人家姑娘?”

    卫雪绒于是从萧子酬身后步出,叩跪地上,诚恳道:“小女亡母亡父,命格先天不足,与小女结下婚契之人又将我家财掠夺一空,幸有公子搭救,小女这才没有被卖去青楼。乃是公子于我有大恩,不是我有恩于公子,今生甘愿为奴为婢,绵薄之力不足以偿,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可已与那贼人拜堂结亲?”

    卫雪绒一时缄默,上辈子她果断说了一句不曾,就算是编出的谎,她一个女子,也是下意识不想污蔑了自己的名声。只是今生,似乎这也不是十分重要了。

    但是她想了想了柳慧的性子,就算说自己名声已经毁了,柳慧内心估计也不怎么会计较。所以她开口,还是欲要答复一句不曾的时候,柳慧却先发了话:“算了,我问你这些做什么。”

    卫雪绒了然一笑,柳夫人还是那个柳夫人。

    天意莫测,命运流转,所幸人都还是那个人。

    “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男人都喜欢漂亮的,若不是你这张脸,子酬怕是不会带你回京。虽然你身份卑微,但是世子的喜爱足以抵偿那些长的短的,做个贱妾绰绰有余。如果你肯学的话,就像你刚刚听到的,我给你套个官身,你就是做贵妾也是做得的。”

    “你可要想好,当真不愿意攀上子酬这根高枝?”

    最后一句话,柳慧甚至用了加重的语气。

    “多谢夫人好意,小雪感激不尽。”上一辈子也是这样,柳慧卯足了力气想要让她做妾,她当时不能反驳,但内心还有点生气。

    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公子院中的婢女只要被公子看上,自然都是要做通房丫头的。而且在大齐,一旦正妻入府,通房丫头就不允许再怀孕,只能一辈子跟着公子,老了还没有倚仗,柳慧这是担心她沦落至那种比做妾更加糟糕的处境。

    “小雪会做好一个花草丫头。”她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

    萧子酬看着卫雪绒伏得低低的头,就像一个月前他劈开那顶毡车嫁轿,在那顶嫁轿里面看到了她,她卑微地伏地,乞求他不要杀她。

    但是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仿佛不是在求饶。他以刀尖把她的脸蛋挑起来,抵着刀刃的下巴流了血,蔓延而下流进她的衣襟间,她一声不吭。

    人生第一次,萧子酬放过了他差一点儿就要斩下她的头颅的人。

    她现在这句当好花草丫头的话,他分不清她是带着决心说出来的,还是只是为了摆脱柳慧的追问。

    就像他分不清她当时是真的已有取死之道,还是真心想要活下来。只是,是前者是后者他其实都无所谓,她已经是他的了,从他在那个现场砍了几十人的头,正渴血的长刀却停在了她面前之后,谁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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