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你问市政府买了？”
15岁的秦书径对于这样的话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她虽然背对着月亮，但整个人却好像仍然很明亮。嘴里说着和他们一样戏谑嘲讽的话，但是表情却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没有买，但是市政府没说我不可以住这里。”
洛瑶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不禁突然生出了一些兴趣：“那市政府有说，允许我进去吗？”
秦书径侧过身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出了榕树的全貌。
这棵榕树也就十来年的年头，和南京城其他百年的树木比起来，也就是个孩子。不过好在，它也算正值壮年吧，长得倒算是风华正茂的样子。
洛瑶轻瞥了一眼树上晒月亮的老狐狸精，就朝着榕树走了进去。
说走进去也不算很准确，榕树的主干很粗，树冠层层叠叠的，长得也很茂密，树枝上密密的缠了不少藤蔓，她也不认识到底是个什么植物。这榕树也许是这几天和秦书径待久了，周围隐隐也掺着了些黑气，在本就狭隘的结界里显得更加局促了些。只是这些游丝般的黑气，一点也没靠近在树上的某只狐狸精。
一步生，一步显。
洛瑶一步走进去，周遭的时间气息仿佛一瞬间就凝滞了。空间也发生了变化，这“里面”，竟然是一片蓝黑色的空间。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建筑，没有任何有形状的东西。秦书径就站在离她大概三步左右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真的能进来？”
洛瑶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秦书径的周遭，在这里没有黑气，看着一丝怨憎也没有，比“人”都干净。
“这里只有孩子能进来，你看起来，看起来就……”
洛瑶被他这话一说显然有点无语：“喂喂，说话就说话啊，你不知道年龄是女性不可愉悦的底线吗？”
几不可闻，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狐狸精，真该死啊。不知道这尾巴做成毯子舒不舒服。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显然秦书径可能是头一回这样和“年长女性”说话，“我的意思是，他们告诉我说，榕树里，只有小孩子才能进来，就是他们那种。”
随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穿过蓝黑，能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互相靠着睡得正香。他们里面，最大的看着，不过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最小的像是四五岁的样子。八九岁的孩子们背靠背低垂着头，四五岁的孩子就趴在大一点的孩子的腿上，看着安静，均匀地呼吸着，倒是确实不像是受过什么惊吓惊恐。
“这些你拐来的？”
秦书径没说话，抬起手小幅挥了挥，榕树里面，一下就被点亮了。蓝黑色变成了蓝白色，孩子们背后也不再是虚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粉色的滑滑梯。随着这座滑滑梯的出现，周围的环境逐渐开始显现。这里，像一个巨型的儿童乐园。
远处有着巨大的气球城堡，里面装满了蓝白色的海洋球。它的附近是一哥巨大的旋转木马，不同的是，这些木马直接飞在了半空中。这么一上一下地，来回漂浮。再靠近些的地方，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有个小小的足球门洞，一只孤零零的足球就这么躺在门边上。
这时候，睡着的孩子们好像被闹钟叫醒了一样，逐渐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着周围的一切，从迷惑到兴奋，然后他们就直接投入了进去，追逐、打闹，抢着谁最喜欢的小木马，一个猛子扎进海洋球里。好像不需要过渡，直接就从睡梦的状态，进入到了玩耍的状态。
“秦书径，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洛瑶看着这群孩子，忍不住去问他。
“我不喜欢吧，至少不算喜欢。”秦书径实在不像是一个只有15岁的孩子，委实看着年少老成。明明还是少年的脸，却一脸历经千帆的蠢样子。
“那为什么不造一个你喜欢的世界？”
榕树里的世界，受秦书径影响，忽而是蓝黑色的虚无，忽而是蓝白色的儿童乐园。只是这榕树到底是榕树，不是别的，树还并不曾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个世界，显然，是秦书径打造的。只是洛瑶不明白，既然他都耗费精神改变空间状态了，为什么不做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子，却要做一个，孩子喜欢的样子。
“可以不说吗？”
“可以啊，等会儿你见了底下那群老爷们儿，跟他们说呗。”
秦书径这别扭的性格，真是完美踩中了洛瑶所有讨厌的样子。
“或者，你和树上那只老狐狸精聊聊，说不定人家能理解你呢。”
晚上虽然凉快，但洛瑶处理完梁嘉琪到现在，也没洗澡换衣服，甚至觉得自己都馊了，一下代入了狸追的情绪。下次，干完活儿，还是先洗澡再吃饭吧。
秦书径听她这话，少年脾气也一下窜了上来，竟然带了几分生气地质问她：“那你现在是准备把我带到地府去接受惩罚吗？”
“你做错了事情，不该受惩罚吗？”
“是我做错了吗？错的是我吗？不是那些叫我去死的人吗？”秦书径忍不住追问，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错的会是自己。
洛瑶手腕上的链子微微一动，一枚檐铃轻轻晃了一下：“主动点跟我走，还是我动手带你走？”
秦书径摇摇头，眼睛红着说：“我不想走，我没有错，凭什么要去接受惩罚。”
洛瑶嗤笑：“谁跟你说一定是惩罚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做错了，要受惩罚吗？”
“讲点道理，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不创造一个你自己喜欢的世界，你又不说，我只好叫你去和他们说咯。”
“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洛瑶轻笑：“当然。”
“为什么？”
“嗯，可能是，因为我人好吧。”
洛瑶从包里拿出狸追之前给的文件，指着上面一行字，抖落着，舒展在秦书径面前：“你这么喜欢蓝色，连死都要死在海里，这里只有两个状态，却都有蓝色，你说为什么？”
秦书径看着她指出的这行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却觉得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嗓子，生疼。
“不过我们无常办案哪，不是靠嘴说的。”洛瑶一把收起文件，一手起势捏诀，迅速张开缚魂链，一枚檐铃化作缚魂钉钉在树上，缚魂链将秦书径死死缠住，牵制在缚魂钉上。秦书径也不挣扎，任她捆绑，周身也没有怨气增长，他只是依然倔强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愿意开口。
“一般你这种小鬼，我也不乐意管，一天天搞得我跟片警似的，还要来管小孩儿走丢。”说这话，洛瑶又抬起手，轻晃手链，这一次，檐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铃声。只一下，涤荡尽榕树里全部幻境，什么海洋球什么粉色滑滑梯，全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秦书径背后不足两步的榕树，还有树上晒月亮的老狐狸精。
眼前的大玩具们突然消失不见，这群孩子里也不知谁带的头，就直接哭成了一片。小孩儿哭起来，真是要人命，大半夜听着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别哭了，吵死了。”
洛瑶想捏诀叫他们闭嘴，手伸到一般，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无常大人，对小孩子还用拘灵诀，是不是过分了？”
寅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按下了正要捏诀拘灵的洛瑶。被缚魂链锁住的秦书径见状忍不住大声质问洛瑶：“你要干什么？他们是活的！”
洛瑶斜睨着寅恪，却对秦书径说：“他们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书径听到这话，更是又惊又气，周身怨气逐渐加深，黑丝游离，渐聚成势，缚魂链隐隐抖动，愈加兴奋。
寅恪压着洛瑶的那只手不松劲，另一只手手指微动，招来一片薄云遮月。
“老狐狸精，说好的只晒月亮不掺和呢？”说话间，洛瑶催动第二枚檐铃化钉射向寅恪。
寅恪微动身形，魂钉擦过他的衣角，径直朝着榕树钉去，直入深处，榕树直接被贯穿出一个小洞。
“我说过吗？”
洛瑶冷笑，左手张开五指剧烈晃动，腕间手链猛然震动，天地变色，玄门大开，召来一队阴差：“抓狐狸还是抓小鬼，自己选。抓到狐狸的，下个月KPI减半。”
这队阴差，初逢召唤尚有些莫名其妙，等一看缚魂链锁的是近日丢失的魂，自家的黑无常大人正和一个白衣男人斗法。且这男人，看着不像个容易打发的主儿。再一听自家大人说的话，可算掰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狐狸，抓到他，下个月起码休假一周啊。
转念之间纷纷动手，缚魂链自行锁住秦书径，缚魂钉加大力度，更是死死定着他。阴差围攻寅恪，寅恪一个腾挪倒步，闪身离开包围圈，却用自身气息在洛瑶手上留下一丝缠绕。稍有距离，他手上一使劲，就将洛瑶一整个拉扯了过去。
洛瑶顺势伸掌为爪，直抓寅恪胸口。寅恪侧身躲过，抬手挥袖，却改了方向，朝秦书径抓去。
“老狐狸精，给你脸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