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得罪了

    宴明殿水烟榭,琵琶丝竹隔着浩渺烟波传来,各色罩纱灯明晃晃高悬,夜风拂动,流光淌过满席酒宴。

    昭平公主高坐于榭内方榻之上,淡扫一眼宴上众人,眼眸微阖,擎举酒盏,不等众人附和,仰喉一饮而尽。

    青乌侍立左侧,觉察公主脸色不佳,似有醉醺态,她担忧道:“公主殿下,你少……”

    忽又发现不对,这是公主喝的第一盏酒,公主平日酒量不错,绝不会一盏便如此。

    昭平以指节支着额角,满眼嫌恶地睥睨众来客,有意挑起争端,说道:“听闻几位郎君近日从父皇那儿得了好东西,本宫好奇,不知是什么好东西,父皇也不告诉我,哎……”

    郑三郎一听,立马走到公主跟前,将随身戴着的鹣鲽玉佩奉至公主面前,笑嘻嘻道:“公主殿下,你瞧,这玉佩对着光照,可漂亮了。”

    “青乌。”昭平轻声道。

    青乌上前接过郑三郎手中的鹣鲽玉佩,呈至昭平眼前,昭平碰都没碰,只略看一眼,此时又有两位郎君呈上白鹭纹与秋雁纹玉佩。

    昭平抬眸,目光在众郎君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到一直安静坐在右下侧方桌前的文仲藜身上,笑问道:“文仲藜,本宫听闻你读书破万卷,出口成章,见识甚广,你过来,替本宫看看这三块玉佩上的纹样都出自那些诗文典故?”

    文仲藜自软垫处起身,至公主跟前躬身一拜,又看向青乌手中托着的三枚玉佩,说道:“一枚鹣鲽纹,《史记》有云,‘古之封禅……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故而后世以鹣鲽指代各国进贡的珍宝,圣上以此物在赐与尚书令,意为珍重朝臣。”

    郑三郎怒目圆瞪,涨红了脸要争辩,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只能忍了这口气。

    “二枚为白鹭纹,‘寀寮雍雍,鸿仪鹭序。’出自春秋时的《禽经》,张华又注:‘鹭,白鹭也,小不踰大,飞有次序,百官缙绅之象。’圣上以此物赐与武安侯,应是褒扬武安侯朝班有序。”

    文仲藜再要说秋雁纹时,身侧突有一人插话道:“文侍郎,你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再怎么曲解这玉佩含义,你也当不成驸马都尉!”

    “就是!”郑三郎斜乜文仲藜,道:“这玉佩就算什么含义都没有,也强过你手里那道什么……什么圣旨……”

    说着还拍了拍文仲藜的肩,道:“文侍郎,到底是什么圣旨啊?”

    文仲藜面色平静,回道:“是赐婚圣旨。”

    “哦,是赐婚圣旨啊?”

    郑三郎此话一出,周围那些郎君骤然哄堂大笑,指着文仲藜道:“文侍郎好记性!真是好记性啊!”

    文仲藜只蹙了蹙眉头,因这一群人而生气,太过不值,他转首,只看向方榻上的昭平公主,距离很近,他却是在仰望。

    昭平深知文仲藜此人温吞沉稳,绝不会主动挑起事端,所以从未打算从他身上入手,只是借着他这个引子,激起其他人的怒火。

    “笑什么?”昭平忽而怒道:“父皇赐婚之事,在你们眼里就那么可笑吗?”

    众人脸上的哄笑顿时冷住。

    文仲藜怔住,意外与欣喜全浮在脸上,他从未敢奢求公主会替自己解围,当他听到昭平诘问众人时,有那么一瞬的不可置信,压抑不住的笑意盈满眼眶。

    “本宫今日乏了。”昭平向文仲藜所站的方向抬起手,道:“过来,扶本宫起身。”

    文仲藜身形一滞,呼吸猛地屏住,双脚虚虚颤颤迈步上前,他不知公主此举是在怜悯他还是在戏弄他,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已不在意了。

    在场世家郎君来公主府赴宴这么多次,从未有哪一位有如此殊荣,他们眼睛如刀,全都投在文仲藜身上,恨不能将他剜肉敲骨,尤其是那三位拿了玉佩的郎君,他们今夜本想借着玉佩出出风头,没想到全被文仲藜给搅和了。

    “哐当!”

    文仲藜走向公主身侧时,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旁的青乌,连带着碰摔了青乌手里的三枚玉佩。

    上好的羊脂玉,碎了一地。

    “姓文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

    郑三郎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公主给他气受就罢了,文仲藜算什么东西,不就仗着有个国公的爹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直接上脚踹了文仲藜一脚。

    文仲藜重重摔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又被侯府十二郎推了下去。

    水烟榭里乱做一团。

    昭平眼睫轻阖,揉揉发疼的额角,吩咐青乌道:“让侍卫看着点,受点伤就成,别闹大了。”

    “是。”

    青乌本该留在水烟榭,可她看到公主身体晃得厉害,不放心地走上前去搀扶,刚碰到公主的手肘,公主就直接往她肩上倒下来。

    “公主?公主?来人啊!”青乌慌忙吩咐站在远处的几个侍卫,命他们去请医官来。

    “公主……公主殿下小心,有人要害……咳咳……青乌姐姐,有人要暗害……咳咳……”

    水榭之内,被众人围殴的文仲藜咳着血,捂着胸口欲要大声喊话,却只喊出沙哑的声音,混在吵嚷的骂声里,根本没人注意到。

    文仲藜那日在酒楼里听闻几位郎君密谋要在公主的酒宴上闹出乱子,好趁机掳走公主,对她行猥亵之事。

    那几位图谋不轨的贼人还说,反正公主名声已是如此不堪,再多添一件风流事也不算什么。

    文仲藜怒不可遏,本想直接告诉公主,又怕她不信,只能找法子混进来,六月十六原是他与公主的成婚之日,也是那几位图谋不轨的贼人共赴公主酒宴的日子。

    所以他一定要在今夜混进来,幸有阿婉小娘子相帮,他才得以顺利入席。

    他以为乱子是那几位贼人闹起来的,不曾想竟是公主自己……刚刚他走向公主时,能明显感觉到是青乌自己靠近撞上的他。

    即使如此,文仲藜仍担心那几位贼人会趁乱对公主不利,更何况公主现在已经昏醉在水榭外,只有青乌在侧,怕是对付不了那几个贼人,他必须要从这里爬出去……

    混乱的拳脚之下,文仲藜突然看到一人的身影。

    是阿婉小娘子。

    他如得救兵,用尽力气大声喊道:“阿婉……小娘子……公主……有人暗害公主……呃……”

    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吴非辞快步冲到水烟榭,先同青乌扶起昏醉的公主,问道:“府内为何会有金吾卫?”

    “金吾卫?”青乌震惊道:“他们何时来的?我竟不知,公主也未与我提起过。”

    “不好。”

    吴非辞神经骤然绷紧,看一眼昏醉的公主,再看向水榭内混乱的群架,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抽出一种可能:今晚公主府要死人,而那些金吾卫将是见证,既是见证,那他们嘴里说什么便是什么。

    在这混乱之中,谁都有可能成为今晚那个死人。

    吴非辞愁眉莫展,环顾水烟榭四周,忽然,余光里闯进一道冷冷的细碎月色,是鱼鳞甲折射月亮的光。

    她抬眼望过去,是赵知临。

    赵知临亦望向她,今夜收到的任务只有:“除却公主,其他生死勿论。”

    金吾卫不会和一个宫门禁卫解释太多,只是命禁卫随其他金吾卫一道包围府门,宴明殿内将会发生什么,他不能知道。

    但既是生死之事,已知公主必定要生,那么谁会死?在场之人都有可能,包括突然闯进来的吴非辞。

    但不论死的是吴非辞,还是左边侍卫后边婢女,都不足以让幕后之人费尽心思设局。

    因此,总有一人是必须要死的,就如公主是必须要活着的一样。

    在金吾卫紧急地催促中,赵知临快步走进队列里,以免引起怀疑。

    吴非辞与他对视,先看向公主,赵知临在远处摇头,吴非辞眉间一皱,转首看向水榭内的众人,赵知临摇头。

    水榭众多世家郎君的死和吴非辞的死一样,意义不大。

    吴非辞眼眸沉沉低下,看向被众人踹到地下的文仲藜,他口中还口口声声喊着什么有人要暗害公主。

    这一回,赵知临没做任何表示,跟着队列往外走。

    今晚的死人,会是文仲藜。

    吴非辞浑身一阵寒凉。

    文仲藜以为有人要暗害公主,因此想尽办法进入酒宴。

    酒宴之上公主为引起争端,有意将文仲藜指为众矢之的,众郎君对他群起攻之。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若有人暗中下了死手弄死了文仲藜,定不会第一时间被发现,待怒气冲脑的众人察觉到文仲藜没了呼吸时,已经迟了。

    至于凶手,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嫌疑。

    而此时,金吾卫已将公主府团团围住,府内之人无法通传,府外之人无法入内,金吾卫将成为这场乱局里唯一可信任的见证。

    谁会是真的凶手?

    吴非辞不知,今夜金吾卫入局,名义上是护卫公主,那么公主绝不会死。

    “公主,得罪了。”

    吴非辞直接推开青乌,一把扣住公主的手腕,将其拽入水榭之中。

    昏醉的昭平公主如同她手里的一柄利刃长刀,冲破水榭之内那一片乌黑混沌。

    天地霎时间止住,灯火流光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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