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舞姬生的傻子，就算是真因此而死，谁会在意，大哥难道要我因此为她赔命吗？！”
一声女子惊怒，将云浓从无边无际的茫然之中唤醒，但她微微动了动眼珠，并没立刻睁开眼睛。
第一，她已经自爆身亡，怎么还能听到别人说话？而且说话之人的声音她并不熟悉，且也没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二，呼吸之间，鼻息之间传来的木禅香应该是禅宗特有，绝不是御花神宫会出现的味道。
难不成，她是被慧如还是寂空给救了？这想法将一生出便被云浓否决，且不说当日已经同归于尽，寂空是挡不住她，慧如那老和尚应该也没这好心。
那是说——另有原因？
云浓一动不动，接着听到了另外一道年轻男人的呵斥声响起
“你在胡说什么！还嫌你今日闯的祸不够大吗？这样的话说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定你一个谋害公主之罪，谁能救你？我看你是被骄纵的越发放肆，回去之后，三个月内你也不必踏出院子半步了，好好反省。”
“二哥——”
“好了，你什么话也不必再说了，就不该放你出来。”
……
一阵窸窸窣窣，夹杂着女子幽怨求饶的声响之后，那道男声再次响起，已经不复刚才的愠怒，倒是十分的温和
“青娥，太医既然已经说了，若殿下能够转醒便无大碍，那就劳你今夜辛苦一晚，守好殿下。”
随后，另外一道听起来还有些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
“是，这是奴婢本分，奴婢自然寸步不离，一定照顾好殿下。”
那男子“嗯”了一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懊悔且遗憾的说道
“雁云前来此地，本是想来与殿下玩乐一番，却没有想到出此意外，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但雁云是无意致使殿下落水，这是你亲眼所见，只若为旁人所知，难免生出不妥的猜想，所以——此事不宜声张，若是宫内，嗯，不论是谁前来探望询问，你只需要按照我告诉张太医那样去讲，懂吗？”
“……是，奴婢明白。”
“好了，时候不早，去守着殿下吧，我先带小妹回去，明日张太医会再来一趟，若有什么麻烦事，你自去桓府寻我即可——切记，此事不易过多声张。”
“是。”
……
随后，便有几道脚步声前后响起，由近及远，大概便是出门去了。
片刻之后，屋子内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所以……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云浓屏气凝息，直到确定屋内无人，才静下心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首先，她总是要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云浓动了动眼皮，努力睁开了眼睛，光影模糊了一阵儿之后，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头顶素白的纱帐，结着禅宗独有的莲花璎珞。
她竟然真是被禅宗弟子救了吗？
云浓想坐起来，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费了好一番功夫，甚至出了满身汗，才缓慢的坐了起来，扫视一圈她所处的地方——是一间颇有些宽阔静雅的禅房，随处可见禅宗饰品，但一应装饰用料，却很是奢靡珍贵。
云浓想了想，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猜测，觉得此地或许是信奉禅宗的富贵人家。
云浓的视线最终落在不远处桌案上的镜子上，她按了按有些晕眩的额头，便准备下床去一睹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有一种说不上好与不好的猜测，若强行来分辨的话，应该说是惊讶——或者应该用惊悚来说更为准确吧。
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出现在志怪话本里是稀松平常，但若真正轮到自己头上，那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云浓很有些怀疑，刚才那几个人言语之中所谓被人“无意”导致落水的“傻子”“殿下”……很有可能，说的就是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放在眼前的手指，洁白无瑕，却又柔弱无力，那绝非是她自己原本躯壳的手指。
云浓脑子里回想刚才听到的谈话，努力去拼凑几句话间所透露出的信息，倘若借尸还魂这种事情真出现在自己身上，那还真是……
上天要给她一次复仇的机会吗？
云浓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呼出，无论怎样，先确认自己目前的状况如何吧。
她正要挣扎下床的时候，便听见“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云浓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一双呆住的瞳孔。
身穿白绿相间的衣裙，发梳双髻，推门进来的，是一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女。
应该就是刚才所谓的青娥。
这少女显然也被不知何时坐起来的人吓了一跳，愣了一愣，立刻露出十分惊喜且激动的表情，道
“殿下，您醒了？！啊，桓少爷还没走远，奴婢去请他们回来！”
说完，她便打算再次转身出去，让已经离开的二人回来。
但那可不行——云浓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可不想见太多人！
云浓想要阻止她出去，结果一开口，却冷不防岔了一口气，霎时间心肺一痛，让她忍不住弯腰俯身，一手按着被褥，一手按着肺腑重重的咳了起来，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让她很是痛苦。
这具身体……也未免太过病弱了。
云浓默默腹诽，不过，她这一番举止，倒是让那少女止住了准备离开的脚步，转而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又拍了拍她的脊背，语气是全然的惊慌
“殿下，您小心——！”
过了一会儿，云浓顺过来气息，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距离的近了，更仔细看清楚少女的神态，见她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应该是才哭过不久，此刻泪眼朦胧，好像又因为自己这一番动作被吓的要哭出来一样。
额……会不会有点太夸张？
一时间相顾无言，云浓正思索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或者说什么话来打开，忽然又想起来刚才几个人谈话间说的话，什么是个傻子……
等等——傻子！
云浓想到一个试探的主意。
她歪了歪头，做出茫然的表情，又用迷茫的语气问
“你……是谁？”
“殿下——！”
眼前的少女眼睛瞪的更圆，她抿了抿唇，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样，但又怕吓着眼前之人，强压着声音，语气轻柔的哄说道
“殿下，奴婢是青娥呀，侍奉您的宫人，殿下，您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很熟悉？”
说着，她又凑近了一些，仰起头看向云浓，目光里满是紧张与希翼。
云浓：……
眼前这名为“青娥”的侍女，虽然为她陌生的语气而感到委屈，但好像……并没有生出什么怀疑？反倒是习惯了这种事情一样。
云浓觉得，自己或许真猜对了，自己的魂魄十之八九寄生在了这所谓的殿下身上。
而该说庆幸的是，这位殿下好像还真是不通人情的“傻子”，倒是方便自己糊弄过去，至少现在，这侍女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痴傻状况并未起疑。
但她若真的成了这具躯壳的主人，可并不打算继续做个傻子。
“青娥……”
云浓的视线缓慢地投向了桌案上，伸出手朝着镜子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
“我要镜子。”
“镜子？殿下是想要镜子吗？”
她的声音太低，让青娥一时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的正确，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见她微微点头，便连忙道
“好，殿下稍等，青娥为您取来。”
说着，青娥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桌案前，将镜子拿了过来，递给了云浓，又站在一侧，满脸紧张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您还想要什么？可有哪里不适？”
云浓却顾不得回应她的问话，只怔怔望向镜子内呈现出来的面容。
那是一张与她很有些相似的脸庞，云浓几乎以为是少年时的自己了。
不过嘛，外人应该不会把这人和自己联系到一起去。
她自己原身的面容长眉朱唇，张狂明艳，且脸颊上自拜师之日便刺了一只血蔷薇，一般人见到她，注意力大半要被脸上的那蔷薇吸引，这也正是江湖上为她起血蔷薇代称的来源——
话说回来，其实也没几个人敢直视她的面容就是了。
可镜子里所出现的这幅皮囊，却是完好无损，只是面色苍白，带着五官都好像是被洗过的画卷一般，颇为清淡。
又明显透着病态，娇弱轻柔，好似命不久矣的模样。
看着镜子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让云浓一时之间，难免也生出怔忪，是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借尸还魂？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殿下，您要喝口水吗？”
一声轻柔的问话，打断了云浓的思索，她抬头看去，便见青雀端了一杯水站在自己身边——应该是刚才见自己陷入沉思，她才去倒茶来了。
还真是贴心。
云浓接过水杯，饮下一口水，是温热甘甜，入口倒真是让她感觉舒服许多。
云浓将水杯递还回去，见她将水杯放去桌子上，又回来之后，才开口道
“青娥，你先坐下，我有话……想说。”
“是。”
青娥连忙应答，又虚虚坐在床沿，认真的看着她问道
“殿下想要说什么？”
云浓将手中的镜子翻过去按在被褥上，摩挲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说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我好像隔着一层雾看见你……很久很久，而我现在，好像是真正看见了你，青娥，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云浓说完之后，面露无措的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少女因为太过惊讶而目瞪口呆的表情。
“殿下！您，您现在当然不是做梦！”
青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盛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表情，甚至激动地有些坐立不安，语无伦次
“殿下……您别吓我，您，您难道，难道是清醒过来了吗？您以前都不会说这么多话，也说不了这么完整的句子……殿下，您如果是和我说话的话，您如果真的清醒过来，请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这是傻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连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好？
云浓一边心中默默感慨，一边倒是顺着她的话，喊了一声“青娥”。
而后，这名为青娥的侍女，便好像被点穴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捂着口鼻，似乎是不想太过失态，可是她眼中却不断地往下流出激动的泪水。
云浓俯下身，伸手替她抹去了泪水，又轻声的询问
“你为什么要哭呢？”
“奴婢没有哭泣……”
青娥吸了吸鼻子，然后连忙将泪水抹个干净，才抬起头看向眼前已经“清醒”过来的殿下，声音仍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奴婢是太过激动了，没想到殿下竟然因祸得福，恢复了神志，奴婢，是太开心了。”
“开心不应该要笑吗，为什么要哭呢？”
云浓故作不解的问。
青娥闻言，连忙扯出了一个笑脸，又哭又笑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
“是该笑，该笑的。殿下，您，您既然清醒了，可记得多少事情？”
云浓：……
这个问题问的不错。
她不是记得多少事情，她是什么都不记得。
云浓摇了摇头，做出一点迷茫与痛苦的表情，歪头想了想，才慢吞吞的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我好像落水了，然后，然后就……”
云浓说着，忽而按着额头，很是痛苦的样子，这让云雀不敢再问，连忙道
“殿下，您别急，您想知道什么，问奴婢就好了，果真是佛祖保佑，神明怜悯，才让殿下您否极泰来，恢复神智。”
青娥一边说，一边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眼睛，很是诚恳的去拜谢神明佛祖。
云浓看着她诚挚的表情，心中却生出一些怜惜，这少女并不知道，她所谓的殿下，已经因为所谓的“落水”而离去了。
等到对方感谢完毕睁开眼睛，云浓才继续问
“青娥，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其实是想问自己这具身体主人到底是谁，但这样问好像太过刻意，好在青娥很是贴心，闻言便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虽然也只是很简要的内容，但也够云浓差不多理解了。
是说她现在这句身躯的身份，竟然是皇女公主，并且，和她有一样的名字，叫做云浓——不过，云浓自己从拜师之后便被师尊改名叫做蔷薇了，云浓这个名字，知道并且能和她联系在一起的，应该也已经死绝了。
而她如今的身份——萧云浓，乃当今圣天子膝下三公主，可惜早产滞血，出生便有失魂之症，不通神志。
而其母妃生下她不过一年便香消玉殒，三公主便被养在皇后宫中，十二岁时三公主忽然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四肢却又冰凉刺骨，国师为其算命，言说此乃鬼差填缺索命，需将其送寺庙由神佛庇护，才能保住性命。
因此三公主便被送入了王都最负盛名的长愿寺，其病情竟然真的逐渐转好，虽然仍旧神识不清，到底性命无虞。
由此，三公主便在长愿寺内常住下去，迄今，她已经在长愿寺呆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