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寒风呜咽,细雪飞白。

    睡梦里的林楚意只感觉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就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惊醒过来。

    浑身散架,头脑混账,满背是汗。

    窗外,天已大亮。

    虽然她平素里是爱睡懒觉,但今天可是她大婚的日子!

    这可怎么行。

    来不及多想,林楚意掀被下床,走去镜前一瞧,身上一袭大红嫁衣没有脱下,头上也还顶着重重的珍珠冠。

    “绿袖,昨日我几时回来的?”

    看着被自己睡皱的礼裙,林楚意难掩嗔怪。

    好歹帮她把外袍脱了也好。

    绿袖闻声进屋,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昨个儿是姑爷把姑娘抱回来的,绿袖想帮忙,姑爷还不让呢。只怕今后啊,姑娘是一点也不需要绿袖了。”

    绿袖拎了热毛巾给林楚意擦脸。

    林楚意埋头温热湿气之中,想到她今天就将嫁为人妇,终于是忍不住红了小脸。

    “他人呢?”

    林楚意问道。

    绿袖嗤笑一声,

    “姑娘是睡足了,姑爷八成是一点没睡,昨晚守在姑娘房里说了一晚上的话。今儿一大早,又自个儿收拾妥当,去厅堂等姑娘了。”

    守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谢惟清还从没做过如此逾矩的事。

    林楚意顺着绿袖的话,环顾卧房。

    床脚边一盆火星闪烁的香炭,榻边搭了一条毛毯,估计是昨晚他就是坐在此处同她说话的。

    花生瓜子喜柿乱七八杂撒在床边。这些东西应该布置在谢府里,不知怎么的出现在了她的闺房床边。

    还有两只喜字酒盏,那是洞房时喝交杯酒才会用的酒盏!

    林楚意有些心慌。

    “怎的像是在林府成了亲似的……”

    绿袖看清眼前情形,也跟着疑惑起来。

    林楚意恍惚记起一个朦胧的画面,谢惟清站在床前,扶住她的肩头,俯身吻了她。

    难道……他这是扶着睡梦中带自己喝了交杯酒?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林楚意脑海里酝酿,她越想越心疼,越想越心慌……

    直到她看见了妆台前那只凤钗。

    谢惟清绝不会一声不吭的把凤钗留下。

    林楚意就像再次感应到了什么,心中一击。

    “我去找他!”

    来不及穿戴整理,林楚意直奔厅堂而去。

    绿袖追在后面,在堂屋檐下僵住了脚步。

    空无一人,满屋寒凉。

    漫天白雪,模糊了她家姑娘的身影。

    绿袖看见她家姑娘怅然的抬头望了望天空,走到她跟前时,已经泪流满面。

    “找白夫人,去白府。”

    林楚意痛苦万分,吩咐绿袖的声音像从唇缝里挤出。

    她已经全明白了。

    她一直以为谢惟清不理解,其实他太理解了。他那么笃定噩梦不会发生,其实是一早就想好了不跟她成亲。

    他今天根本不会娶她。他给她灌酒,说不定还加了安神的药,就想让她安然无恙的留在林府,平安度过今日。

    可是药酒有何用?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早就互换了真心,她怎么会感应不到他的危险。

    噩梦早就写定了,她一定会去救他。

    马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横冲直闯。

    林楚意衣衫须发尽散,满头覆雪。

    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胆战心惊三五载,四处躲藏、逃避,但真正到这一刻时,她的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她甚至想不起噩梦中血溅当场的恐怖,因为她满脑子都是昨晚谢惟清同她喝交杯酒的画面。

    他背对着烛光,只朦胧留下一道轮廓。

    许是睡梦中的她根本无力与他交杯,他在床前尝试良久,终是无奈的俯身向她吻来。

    酒液自他的口中渡来,她尝到甜香,似乎是缠上了他的唇齿,欲予欲求,不知今夕是何夕。

    林楚意轻笑起来。

    她想象着谢惟清做了诀别的打算、又按耐不住爱意的模样,他抱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偷偷与她交杯,撒下多子多福的彩头。

    在他心里,该是很爱很爱她吧,该是很想很想与她成家吧。

    一想到这里,分明已经封冻的面颊,又被热泪化开。

    那日白祈念和苏秉禾营帐春宵之后,白府为了两人的婚事,已经提前张罗起来。

    偌大烫金牌匾便,两团大红绸缎,在雪白天色里分外惹眼。

    噩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重现眼前,林楚意眼前一花,耳畔已经开始嗡鸣。

    来不及害怕,林楚意翻身下马,向府内跑去。

    天色昏暗,院内空无一人,一盏孤灯亮在游廊尽头。

    林楚意取下,步履匆匆小跑在廊道上。

    檐角张挂的红绦,被雨水浸润得色若血墨。风雪打在她的身上,衣裙翻涌,提灯咯吱作响。

    她焦急的向花园跑去,她知道谢惟清一定在那里。

    果然,和梦里一样,从前无水无泊的白府,在白展掌权之后,挖出假山池塘。

    而谢惟清就站在池塘边。

    他背对着游廊,面前围堵着穿盔戴甲的兵士。身侧的手臂露出来,和梦中一样,握着一把冷剑。

    在滴血。

    林楚意瑟缩了一下。

    她不明白谢惟清怎么回被逼到白府?白府里又怎么会有士兵?

    “谢老板,识相点,莫要坏我好事!”

    白展的声音传来。

    林楚意这才看清了那群士兵中间,围着的白展白二老爷。

    “苏大人都已经‘答应’了把皇商定为白家,谢老板何必多言。”

    白展负了手往前走,兵卒为他让开一条小道,人群末尾被刀架着的苏槐也随之显露。

    原来是这么“答应”的。他们居然绑架了转运使!

    谢惟清的声音随之而来,

    “欺压百姓,瞒报官饷!残害亲邻,以死相逼!这就是你们的立业之道吗!”

    林楚意同他讲过噩梦之后,他便留了个心眼。

    所以,苏槐一今日到达下禾郡,被白展绑回白府之后,谢惟清也立马得到消息。

    他当即想明白了苏秉禾白祈念的奸计。

    为了救人,为了维护林家皇商之资,为了主持公道,他赶来白府。

    他没想到白府胆大致斯,不仅绑架朝廷命官,竟还联合苏秉禾私调兵卫。

    幸而多年跑船让他尚且矫健。他眼疾手快夺了一位兵卒的剑,且战且退,终于在池塘边找到苏槐。

    他来之前,这里应该乱战过一场。无数布帛刺绣被撕碎烧毁,飘在池塘里。

    苏槐被缚,为保性命,无奈应承下白家的无理要求。

    “谢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莫要拼命。”

    见谢惟清面前持枪侍卫越逼越紧,苏槐焦急,颤抖着声音劝道。

    谢惟清不为所动。

    他气宇轩昂,顶天立地站在雪地里,林楚意看得心中一阵绞痛。

    一支长矛见谢惟清不让,率先刺出,林楚意本能扑了上去,

    “相公!”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他们喝过交杯酒,他们本该是正在拜堂的新人,她得改口叫他相公。

    饶是听林楚意讲过许多遍噩梦,谢惟清还是在听见她声音的刹那,愣了片刻。

    没想到,千算万算,她还是来了,噩梦还是发生了。

    谢惟清眉头一皱,一手持剑挥于身侧,一手抱住小娇娘。

    长矛应声折断,他的嗓音也随之落入耳畔,

    “别怕,别怕……”

    来不及站稳脚跟,林楚意寻着梦境,已然回头看去。

    白祈念果然已经自游廊幽暗处向她冲来。

    “林楚意,你居然还没死!”

    寒风呜咽砸在白祈念的脸上,她披头散发,神情扭曲,声音宛如惨叫。

    身前,兵卒的长矛就要抵上谢惟清的脖颈,身侧,闷头冲来的白祈念已经伸手推在林楚意身侧。

    思绪很快,林楚意下意识展臂搂住谢惟清的脖颈,摇晃的身体带着他向后倒去。

    “林楚意!”

    谢惟清在顾不得其他,一把丢了冷剑,环手将她抱住。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白祈念揪着林楚意的衣衫不肯放手,带着先前扑腾。

    而好巧不巧,兵卒刺出的长矛被林楚意的手臂挡下,来不及收回,直直从白祈念身侧贯穿刺入。

    鲜血喷溅。

    双双落水。

    一切都和梦境一模一样。

    咕嘟……

    “谢惟清……!”

    林楚意不会浮水,奋力挣扎一番,才渐渐感觉到环保住自己的暖意。

    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谢惟清近在咫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那目光里,有她见过的怜爱、无措,也有她没有见过的,纠结、沉痛。

    池水突然涌来一阵刺骨冰凉,林楚意有些心慌,挑了挑眉毛,谢惟清却俯身向她吻来。

    这一个吻,和往常都不一样。

    这一个吻,神圣又庄重,极尽温柔,是克制的、小心翼翼的缠绵。就好像他收敛起了自己所有大张旗鼓的爱意,约束起了自己所有肆无忌惮的放浪,郑重其事的诉说着心意。

    林楚意轻颤着阖上双眼。

    水下静谧安宁,周遭被隔绝在外。

    隐隐有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传来,空蒙的,听不真切。

    一开始,林楚意知道那是白府在搭救两人。

    但后来,她渐渐恍惚起来。她觉得,那更像是小时候妈妈站在家门口叫她回家吃饭,更像是深夜老板电话打来叫她加班,更像是白夫人恳切的给予她安慰,更像是林家父母在呼唤初入林府便落水的女儿。

    气息在两人唇齿间越来越弱,林楚意感觉眼前逐渐花白,一道一道人声环绕,一段一段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脑海。

    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学生时代,职场生涯。

    她渐渐分不清,从前这些到底是现实还是梦。

    她渐渐怀疑,或许从前这些,都只是她在林府落水时的一场梦,她在这个世界的故事才是现实。

    冰凉池水包裹着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至谢惟清将最后一口气渡尽,她的胸腔开始绞痛,耳畔开始嗡鸣。

    谢惟清松开她,向下沉去。

    林楚意看着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她渐渐确信,

    这个世界才是现实;她要嫁给谢惟清,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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