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天色全然暗下,风浪渐小,雪势却不减。

    火舌吞噬了整艘画舫,弥漫的浓烟为漆黑天幕填上几许灰蒙。

    随着白祈安一声长啸落尽,周遭再无声响,只剩细碎白雪簌簌落在赤红焰光上,飘飘扬扬,无声无息。

    林楚意醒来时,谢惟清一声不响伏在她的身上。

    身下扁舟漫无目的荡在河中央,入目,是近在咫尺的夺目火光和鹅毛大雪。

    雪!

    林楚意惊恐得深吸一口气,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我要回家!”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要回家,不是别馆不是林府也不是谢府,她要回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家!

    紫红血水顺着她的嘴角留下来,她浑身上下都是剃骨削肉般的痛意,胸腔就像被人狠狠捶烂,每一口呼吸都疼。

    将将才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一睁眼,她又看见鹅毛大雪。

    噩梦重现。

    她再也无法安慰自己。

    死亡的滋味太难受了,她害怕了,她退缩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林楚意哭着推开谢惟清,坐起身来。

    谢惟清看着失而复得的人儿,已然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他的目光灼热,又有些难以置信,那种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狂喜,那样真切,那样动人,怎么能不叫她心头一软。

    可她太害怕了,太害怕了。

    她承认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定,不够伟大。她就是怕死,她做不到为爱冒险。

    “谢惟清,下雪了,噩梦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我不想死。”

    谢惟清已经回过神来,捧着她的脸,就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嘴角抽搐,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得林楚意泪意愈加汹涌,

    “我一早就应该想明白,那噩梦就是书里面没写完的故事。我穿书来的时候,老天就已经在提醒我了。是我糊涂,是我不明白,谢惟清,我不想死……”

    林楚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惟清听着她含糊又莫名其妙的话,终于感觉到一颗心活了过来。他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没关系,只要她活着。

    “好,是真的,我相信噩梦是真的,我们明天哪里都不去好不好?就在谢府好不好?”

    谢惟清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捧雪,声音比哄小隐还要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吹散。

    林楚意趴在他的肩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她不住摇头,

    “不……不,谢惟清,不好……”

    谢惟清明显一僵。

    轰隆一声巨响,近旁画舫炸开烈焰。火光自河面喷涌而上,吞噬漆黑天幕,林楚意一双眼眸尽数被染红。

    太可怕了,她不要!

    “我不要嫁给你!我不去谢府,我不想和你拜堂,我不想和你成亲,我不想死!”

    林楚意一抹眼睛,心一横,

    “这里就是一本书,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根本没有主角光环,也不会手撕绿茶,我没有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么伟大。留在林府、嫁进白府、嫁给你,我只是想要和美顺遂的过一辈子。”

    林楚意声音已经沙哑,

    “谢惟清,你懂吗?大家都劝我,可是,我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我贪生怕死,我不想因此把命搭上。”

    谢惟清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林楚意,一动不动,问,

    “所以,你知道结局?”

    “现在知道了,嫁给你,会死。”

    原来如此,谢惟清如梦初醒。

    原来他家小姑娘的心愿是和美顺遂,而不是他谢惟清。

    她想要和美顺遂,谁都可以,也不一定是他谢惟清。

    谢惟清惊讶的发现自己一丝恼意都没有,甚至有些高兴。

    其实就是没有那么爱他罢了。

    但他觉得,这样很好,他家小姑娘一定能求得和美顺遂也很好,她会过得很好。

    谢惟清静静蹲在林楚意身边,目光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思绪飘飞。

    鹅毛大雪很快白了他满头黑发,他披着满身寒凉,仿若入定。

    周遭鸦雀无声。

    画舫炸开滚滚烈焰之后,渐渐沉入河中。亮光一点一点熄灭,到最后,只剩漆黑夜色。

    铺天盖地的雪幕包裹着两人,连绵不绝,不见尽头。

    他们的扁舟孤零零撑在空无一人的雪夜里,就好像天地周遭都消失了干净。

    林楚意渐渐冷静下来。

    她才后知后觉明白,火光虽然近在咫尺,却并不与他们的船相连,烧不着他们。

    想着方才自己惊惧之下的口不择言,林楚意又懊悔起来。

    虽然那些都是她的心声,但她实在不应该说出来。

    明天就要成亲了,叫谢惟清听了该多伤心啊。

    理智克服本能占了上风,林楚意轻咳一声,道,

    “虽然闻所未闻,但我讲的都是事实,我也确实是害怕嫁给你。不过,既然答应了要嫁,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她朝着黑暗中握去。那只大手没有抗拒她,只是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

    林楚意心里愧疚,想解释,却又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所幸,谢惟清一如既往体贴。

    感受到林楚意的歉意,谢惟清摩挲着她的手背,主动安慰道,

    “我明白的。相信我,噩梦绝不会发生。”

    林楚意哑然笑了。

    很像谢惟清会说的话。

    当时她以为,谢惟清还不明白,还在幻想着平安无事的度过明天。

    当时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就让谢惟清无忧无虑的娶她过门吧,只要她做好赴死的准备就行。

    殊不知,漆黑夜色里,谢惟清早已满面是泪。

    他已经想好了,他不会再娶她。

    并非因为他害怕那个噩梦。为了她,他剜心掏肺都可以。

    他唯一害怕的,是她的心愿落空。

    她想要的和美顺遂,他害怕自己给不了。他经营的商船生意,每一天都在风口浪尖;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波折。

    她想要的不是他这样的,连结局都写定了她不能嫁给他,他不能再连累她。

    思及此,谢惟清抖落满肩粉雪,趁机垂头抹了把面颊。

    他撑开外衫,将林楚意裹在臂弯里。

    两人靠在船身赏了一会儿落雪,谢惟清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似的寻出一壶藏酒,喂给林楚意暖身子。

    白玉酒盏斟得满满当当,林楚意拿在手里,雪花从她眼前坠落,杯盏里泛起圈圈涟漪。

    酒香撩人。

    她那俊朗英武的郎君,坐在她的身侧,眼泛泪光,含情脉脉的对她笑着。

    幸福弥漫心间,林楚意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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