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细密的雨被烈日晒干后，初夏来临了。

    日子向前推，伍蔓的悠闲时光却结束了。

    送走了Peter，松松被调去隔壁组，伍蔓接手了松松的工作，工作量顿时翻番。这一串蝴蝶效应都起于当初伍蔓拒绝全球轮岗，这个结果令她啼笑皆非。

    需求越接越多，合作方越来越多，白天总是一场接一场地开会，案头工作也越做越晚。

    有时晚上外婆打来视频电话，伍蔓正在电脑前码字。有时在周末的白天，外婆发消息问她在哪儿玩，她会跑到公司茶水间给外婆回电，偷闲几分钟。

    敏敏怕伍蔓太累，总提醒她要早点下班，可每次到了六点，伍蔓总是还在写邮件或者准备材料，她不愿意思绪中断，便让敏敏先走。而往往她这一耽误，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又想以往一样，沉浸在工作中，无法自拔。

    周三下午的跨部门立项会议，伍蔓准备了两个项目，她准备得很充分。第一个项目收益高，研发资源投入少，这个季度还没有收益比它高的项目。第二个项目是整治项目，相应号召，公司上下都会全力配合。

    她信心满满，心中有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

    会议主持叫了伍蔓的名字，恰好手机弹出好几条消息提醒，她按灭屏幕，把手机留在座位上，走到了投影幕前。

    她介绍项目的背景，给出建议方案，把投入和产出详细罗列分析，全场的老板们竟无人提问。连平时最刁钻的老董，在电话那头也安静地听着。

    童林的发言打破沉默：“挺好的项目，收益不错。”

    主持人顺势问几位评委的意见，一致立项通过。

    伍蔓很快进入到第二个项目的讲解。

    刚讲到背景，她就注意到玻璃墙外有一个跳动的人。会议室的墙是玻璃的，中间贴上了磨砂纸增强一点隐私性。有一颗人头，不停跳动，冒出在磨砂纸的部分以上。

    一看不要紧，竟然是敏敏。两人视线相对，敏敏神情紧张严肃，口型像是在说：“出来”。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也意识到这场闹剧，纷纷侧目。

    伍蔓不知道敏敏在搞什么鬼，她不再看敏敏，继续讲解项目。

    过程中，她的余光注意到敏敏走进了会议室，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只要一转头，两人就会再一次视线相对。伍蔓虽不明就里，但看她着急的样子，还是草草说了结语。

    此时，几位老板根据她的需求开始做发散讨论，敏敏挪到伍蔓身边，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她瞬间脸色惨白，顾不得等待立项结果，拿起手机跑出了会议室。

    手机上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在她踌躇满志讲需求的时候，妈妈和表弟在不停地找她。实在联系不上她，妈妈找到了敏敏。

    外婆在路上被电动车撞倒，昏迷被送进了医院。表弟发来的一张照片上，外婆躺在路边，满头满脸全是血。

    伍蔓回到座位，拿着手机的手控住不住颤抖着。

    又来了，那种恐慌，并非是一种情绪，而是实实在在的肢体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好像全部血液被一股巨大的压强控制了，在血管里打着颤。心跳有千斤重。

    她的脸苍白得吓人。

    敏敏蹲在她身旁，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

    良久，伍蔓恢复了神志，她给妈妈打电话，得到了令人宽慰的消息，外婆已经无碍，但需要留院观察，舅舅、舅妈已经在医院陪护。

    “蔓蔓，你别太担心，外婆现在没事了，怪我没搞清楚状况就给你打电话，还麻烦敏敏。你好好工作，我跟你爸明天坐高铁去看你外婆，你就别折腾了。”

    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

    伍蔓脑子里每天不停想着的工作、恋爱，此刻全部都消失了，她只想立刻飞到外婆身边。

    请好了假，她把进行中的事项写在一封邮件里，发给了雪莉。一边关电脑，一边在手机上订票。早一班车，她就能早一点回去。

    可当日票全部售罄了。她急得把手机拍在桌上，引起一片侧目。不想影响同事们办公的情绪，她躲进了一间会议室。

    明明车次那么多，竟然售罄了！

    她立刻买了第二天第一班车，然后一直刷买票的页面，希望能有人临时退票。

    直到晚上七点，会议室的窗户外暗了，对面楼的灯光星星点点，很多人下班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公寓楼下，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她，他举了下手里的盒子。王子安的出现，像是黑夜中的一盏孤灯，微弱却温暖明亮。

    “吃点东西。”他说。

    伍蔓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他们坐在花坛边，分食王子安带来的寿司。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有风吹过，裹挟着雨丝飘落。伍蔓吃了一颗就停下了，王子安又递了一颗给她，她顺从地塞进嘴里。

    他今天出奇地话少。伍蔓心中难过，她希望王子安说点什么，驱赶走她的不安，于是抬头看着他。

    雨点变大了，有一滴落在她眉上，她闭上了眼睛，王子安擦掉那滴雨水。再睁开眼，眼眶红了，溢满了泪水。他低头靠近，伍蔓心中寂寞，轻叹一声，他亲吻在她的眼睛上。

    此刻，路边的一辆汽车，因为长久的等待，车窗上氤氲起薄雾。

    童林绝望地看着他们。

    送走王子安后，伍蔓没有立刻上楼。今天折腾了半天，到这个点她真有点饿了，坐在公寓楼大堂里吃剩下的寿司。

    她咀嚼得很慢，很认真。从远处看，好像是定住了一般。

    眼眸上还留着王子安嘴唇的温度，他伸出双臂环住她，她贴进他怀中。这一切的发生都如此水到渠成，像是在她脑中排练过百遍，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他走的时候说：“明天几点的车，我来送你。”

    她说：“太早了，不用了。”

    “我正好赶早班飞机。”

    她答应了，他笑着握了一下她的手。

    伍蔓想，我们这算是什么？

    窗外强光闪烁，打断了她的思绪。两道亮黄穿过雨帘，照进大堂。她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伍蔓茫然看着驾驶座上的人。大灯又闪了一下，她领会了他的意思，跑进雨中。

    车里也很潮湿，空气是黏的，车窗上一层白膜。

    伍蔓坐在副驾，接过童林递来的纸巾，擦拭头发。她问：“你来了很久吗？”

    童林的声音沉闷又隐忍，说：“我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他一定全都看到了，伍蔓心想。可那又怎么样，他不会在乎，她也不在乎。

    “师兄，你是来？”她开门见山问。

    童林转向她，神色专注又认真：“敏敏告诉我，你没买到今天的票，我可以送你回去。”

    伍蔓一惊，瞪大了眼睛，又带着一丝疑惑。

    他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是强打起的精神，说：“虽然跨城了，但是距离不远，我查了下，从这儿到你外婆家应该只要三个小时。我们现在出发，今天内就能到。”

    他好意邀约，小心翼翼地试探，让伍蔓顿感心酸不已。她低垂着眼，除了感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你不必……”她对他的提议心动了，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接受。

    “我想送你回去。”他温柔而不容置疑。

    “好，你等我上去拿点东西。”

    伍蔓跑上楼，快速打包了几样必需品，给敏敏和王子安发了消息。下楼经过自动贩卖机时，她买了些零食。

    童林把车开得飞快。

    车内开了空调，干燥凉爽。一点声音都没有，伍蔓呆呆地看着雨刮器左右摆动。思绪自动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晚上。

    他们在出租车后排，他的头靠在她肩上，也是同样静谧的雨夜。

    当时她并不知道他失去了亲人，只是像救助一只流浪小狗一样，把他捡回去。

    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相识相知、纠结拧巴，又慢慢渐行渐远。

    意气风发时的童林，是每个女生的理想吧，她以前从未承认过自己对童林的崇拜与敬重，此刻这感情如潮水般涌向了她的心房。可是，他辜负过她。他深沉的心思，复杂的家庭关系，更令她退缩。她不愿再体验一次午夜梦回，胃里灼烧的痛了。

    今天，流浪小狗变成了她，却不会再有后面的一切了。

    想着想着，她在副驾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停了，睁眼一片漆黑，她猛地一激灵。

    “醒了？”童林低声问。

    伍蔓还没从那种心悸的感觉中缓过神来，细细喘着气，问他：“我们到了吗？”

    “没有，我们刚走到一半。”他看伍蔓还在迷糊，便摇下车窗，一阵风湿漉漉地吹进来。“你一直在说梦话，我停下看看怎么回事。”

    伍蔓坐直了身子，回忆刚才的梦。

    童林犹豫片刻，说：“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伍蔓没什么表情，只顺口接了句：“是么。”

    她不愿多谈，从脚下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递给童林，说：“日加满，喝点解解乏。夜路不好开。”

    童林苦笑，接过瓶子，一饮而尽。直到车停在伍蔓外婆家楼下，他们没有再说任何话。

    伍蔓礼貌道谢，转身上楼。

    童林叫住了她：“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医院。”伍蔓婉拒，童林不再坚持。

    回到公司，已经是下一周了。外婆的伤势没有大碍，住了两天院就被接回家了。爸妈从老家赶来，和舅舅家轮流照顾老人。伍蔓放心回去上班，刚坐下几分钟，聊天软件就弹出敏敏的消息。

    “大新闻，童林提了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