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宋云山翻着PPT,讲得聚精会神。他了解白秋棠,在她的逻辑里专业判断胜过一切,并且及其厌恶一切裙带关系。李庭葳仗着自家太太和吴语岚的校友关系想来鸠占鹊巢,不但专业水准达不到白秋棠的要求,估计平时的工作对接言辞怕是也不够尊重。也许都不用自己怎么引导,白秋棠内心早就给李庭葳打负分了。

    “这是根据最近调研的进展细化以后的方案,还有哪里需要我再展开讲讲吗?”

    “啊?!哦,嗯,要不你给我一个PPT或者别的什么资料,我研究一下……”

    白秋棠明显不在状态,宋云山的眉头皱了起来。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得这么简单。宋云山关了投屏,坐到了白秋棠身边:“颈椎又不舒服了吗?”

    “哦,是有点……”

    “不介意的话……”

    “没事,时间差不多了,吃饭去吧!方便的话开你的车吧。”

    白秋棠生硬地推开宋云山的手,尽管五年前她时常耍赖让某人忙帮捏捏肩膀和脖子,再顺便聊聊论文的进展。宋云山出现后,他的行为不止一次让她想起过去的种种。白秋棠感到很困扰,她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轻易干扰,尤其是面临如此为难的局面。一面是自己视若珍宝的职业声誉,一面是实现财富自由又扬眉吐气的机会,她感到进退两难。而把她推进这个陷阱的罪魁祸首,现在却在自己眼前故技重施。

    两人一路都没说什么,车载音乐放着悠扬的马友友大提琴精选集。情绪伴随着琴声舒缓了些,但也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白秋棠跟着宋云山坐定,看着宋云山点好菜,替自己倒好热茶,还夹了块点心放在自己盘子里。

    “以前你说过湖边的餐厅还不错,蛮文雅的。”

    “这家确实蛮好的,我平时倒没有太关注这些……”

    “关于你的课题,我……”

    “师哥,都过去了,我们不谈这个,聊聊今天的项目吧。你刚从北京过来,不了解蔚然生物的情况。或者说,你并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在蔚然法务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编外人员。在今天以前,beta肽项目并不在我被允许知道的范围里。所以,如果你试图通过影响我而影响什么,那我可以劝你放弃了。这个项目和我五年前的课题相比,你根本就是无利可图。”

    白秋棠的话近乎残忍,饶是宋云山如此好的教养和情绪控制能力都无法压制住内心的抽痛。他只能假借喝茶、倒水的名义,给自己几秒钟的表情管理时间。

    “我想解释五年前的事,你说过去了。当我想走近现在的你时,你却用五年前的事阻拦我。我想争取独立完成beta肽的项目不假,但过往种种也并非就是刻意为之。见到自己多年不见得小师妹,天然地感到亲切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的解释可以换回我失去的机会吗?如果你稍微了解一些我的经历,也许你更能理解我现在的谨慎……”

    白秋棠笑了笑,招手让门口不知所措的服务生进来上菜。宋云山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悻悻打开手机假装查阅消息。白秋棠的每一句话都扎在他心口上。

    “一个人过来的吗?太太留在北京吗?”

    白秋棠拿过宋云山的碗,盛了汽锅鸡放在他面前,又倒了写三七粉进去,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什么太太?我还没有结婚……”

    “这样。北京行情怎么样?卷吗?我听说这几年也挺难混的。诉讼组每天焦虑案源,非诉讼组渐渐地也接不到活了。大家都在招在校学生做实习生,没谁有实力正儿八经雇几个像样的律师助理?”

    白秋棠给自己盛了点八宝饭,甜食有助于平复情绪。现在就算自己砍死宋云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刚才阴阳怪气几句说实话还挺解气的。宋云山只是安静地喝着鸡汤,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白秋棠的问题,又或者在苦恼如何才能让两个人的对话顺利地进行下去。

    “我被赶出了北京,无家可归,就来了你的城市……”

    “你在反讽?”

    “你觉得呢?”

    宋云山偏过头看着着白秋棠,明明没有肢体接触,却并不容白秋棠的目光有丝毫地躲闪。深棕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球上的血丝清晰可见。此刻,宋云山脸上的皱纹不再是成功人士的阅历,反倒是落魄的沧桑。

    白秋棠妥协了,眼神的触碰无意间传递了情绪,那种货真价实的委屈、耻辱和不甘心白秋棠再熟悉不过了。灰溜溜从上海回来的第一年,白秋棠害怕每一个独处的夜晚。时针一过八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七年寒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高考时又多雀跃,此刻就有多挫败。那些痛苦但是有着无限憧憬的校园时光通通被一句“不成器的女儿”杀死在了日复一日的平淡里,甚至没有一句嘶嚎。气管被割断了,浓稠的静脉血流个不停,淹没了声道,这是最安静的疼痛。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痛觉越发细微,白秋棠几乎成为了一个活死人。心里的那点不甘心再磨完,她也就和真正的死人没有太多差别了。

    “过来多久了?还适应吗?”

    “半年,不好不坏吧。头两个月最舒服,所有人忌惮着你的学霸光环,对你客客气气的。后来发现你不过如此,无权无势的花架子,该来的就来了……”

    “beta肽项目被截胡了吧?”

    “算是吧。一开始很愤怒,然后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后来渐趋平静……”

    “都能平静接受了的话,找我干什么?”

    “你让我看见了反戈一击的希望。”

    白秋棠忍不住笑道:“希望?我们之间估计跟雪中送炭没什么关系的,大概率是落井下石,你怕不怕?”

    同病相怜激发的善意已经消散,白秋棠又变回了那个心如死灰的厌世女。哪怕咪瑞卡蹦跶不停,月神唧唧歪歪,白秋棠也要在宋云山伤疤上扎几刀。她就是这样的人,山中与冷泉相伴的顽石,雪中宁折不弯的翠竹,爱憎分明、有仇必报。反正在月神的庇护下,不管怎么折腾宋云山都能安然无恙,得偿所愿,那就尽可能让过程曲折和艰辛一些吧!

    “此外,被截胡是什么感觉?愤怒、不甘和平静,这么简单?时间还早,我对这一部分最感兴趣,要不你讲讲?”

    月神已经气到翻白眼了,搂住咪瑞卡气鼓鼓坐在门框上。咪瑞卡依旧懵懂可爱,只是不停的喃喃自语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胡言乱语的白秋棠。要不是神不可以滥用暴力,白秋棠已经被月神砸扁在墙上了。

    宋云山的喉头动了动,眼神在转动与停滞之间犹豫,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白秋棠放下了碗筷,握着一杯普洱茶,面容平和而愉悦,仿佛一个围炉看雪的诗人。这种羞辱并不能为白秋棠挽回什么,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会让局势更糟糕,但是白秋棠不介意。

    “懊恼、自我怀疑、羞愧、愤怒,接近疯狂,幻想过从三十楼失足的感觉。”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截胡的?”

    “以前的校友,他太太刚好认识吴总的上级。”

    “知道真相感觉如何?”

    白秋棠毫无感情地发问像极了律政剧里的反派检察官,毫无人性的冷漠。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从未如此平稳过。为什么受害者会成为施暴者?这种有报复的快感加持的凌虐爽到了极致。

    宋云山闭上了眼睛,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庞,声音低沉而喑哑:“我的信仰被当街剥去了衣服,被鞭笞着游街,愚民向我砸来无数的菜叶、鸡蛋、石头、唾液。忠诚的信徒第一次开始质疑神灵,努力在权贵面前彷佛小丑。”

    “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看着笔记本电脑发呆,我觉得二十三岁的我比你更无助。”

    “……”对不起,重若千斤,只因无颜开口。

    白秋棠终于饮完了一杯茶,她站来背对着宋云山,拉开了窗帘。风进来了,带着早秋特有的桂花清甜。月神已经离开了,带着咪瑞卡。房间里真正意义上只有她和宋云山两个人。

    “我不想安慰你,但想知道我如何帮你反戈一击?”

    白秋棠转身,慵懒地靠在窗台上。身后鸟雀啁啾,苍松翠柏,湖泊波光粼粼。

    “李庭葳的方案有问题,不能完全覆盖风险。”

    “然后呢?”

    吴语岚不傻,但默认就耐人寻味了。白秋棠明白问题的关键在李庭葳攀上的上级主管,以下犯上,十分凶险。只是她很好奇五年后,宋云山还会不会让自己去做冲锋陷阵的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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