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傲慢变得谨小慎微。

    她抖着一脸松垮的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开始讨好对方：“之前就听小南说您回国了，等半天没等到，还以为您今天不会回来了。”

    陆司沉眉头轻挑了一下，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30分钟，是让你们久等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司沉眼睛略过刘姨，落在春妄的身上：“过来。”

    春妄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很久没见，却是她亲密关系里重要一环的男人，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要怎么接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被刘姨给挡住了。

    刘姨给陆司沉赔笑：“外面都是小南请来的一些大导儿，大明星，还有几个大集团和一些个单位的一把手，小南为了今天忙前忙后小半月，春妄穿成这样出去不合适，太不尊重他们了。”

    陆司沉眉头一缩：“你是要教我做事？”接着沉声提醒她，“陆观南现在是姓陆没有错，但要是哪天我不高兴了，我也可以让他不姓陆。”

    刘姨是跟着陆观南一起来的陆家，时间一长，大概把陆观南是个私生子的事情给淡忘了，以为在陆家，他可以和真正的陆少爷陆司沉平起平坐。

    这会儿被陆司沉提醒了一嘴，刘姨瞬间识相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春妄让了路。

    陆司沉低头看了一眼春妄。

    她和四年前比变化不大，就是看起来有些疲惫，倦怠感隐在没什么精神的目光中。

    至于散乱的头发和随意的穿搭，不过是她对今晚这局的不走心而已。

    陆司沉客气了一嘴：“我不在，你就让别人这么欺负你？”

    春妄回望他：“给你丢脸了？”

    陆司沉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了：“那倒不会，就是没照顾好你，挺自责。”

    春妄是不信他这话的。

    陆司沉惯会说这种哄人的花言巧语，前几年没出国的时候，他在江城就是出了名的玩咖。

    同城娱乐头条，陆司沉是常驻嘉宾。

    因此，春妄对他刚说的那些，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春妄对陆司沉谈不上好感，主要也是因为不熟，毕竟到目前为止，春妄只见过陆司沉三次。

    *

    第一次，在她18岁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

    她来陆家参加陆观南的毕业趴，她原本不想来的，但陆观南之后要去国外念大学，她不知道一别要多久才能见。

    就在闺蜜的怂恿下，准备那天给陆观南表白。

    但让春妄没想到的是，那天陆观南却当着她的面给她闺蜜表白了。

    她闺蜜在欢呼的人群中洋装一无所知，对春妄露出了“抱歉”的目光。

    在那一刻，春妄顿然，大家对陆观南喜欢春妄闺蜜这件事早都心照不宣了。

    只有她不知道。

    春妄正尴尬、迷茫着的时候，22岁的陆司沉顶着一张被吵醒后非常不爽的脸，站在二楼，用“你们惹到老子了”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楼梯扶手，然后极其不耐烦地冲他弟弟陆司沉抬了抬下巴：“给你十分钟，带着你的人，从家里滚出去。”

    第二次，在春妄22岁本科毕业的那个暑假。

    江城商会会长换届，票选最高的陆家和另外一家持平，春家当时手里握着最后一票。

    汤灵原本是想弃权的，没想到陆家找上门，承诺可以捞春妄父亲春长明出来。

    但这事儿不能放在台面上。

    春家投选陆家的理由，需要正大光明且无可辩驳。

    联姻是当时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让谁来娶春妄又成了问题。

    适婚的直系里面都瞧不上已经没落的春家，旁系又不够资格。

    吵到最后陆司沉也是像之前一样，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问当时还没中风的陆老爷子：“实在不行，我娶？只要春小姐不嫌弃我是个二婚！”

    当时春妄正坐在陆司沉斜对面吃葡萄，闻声朝他望去。

    26岁的陆司沉，即将坐到陆家权力的正中心，他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垂在椅子旁，手指修长，虎口很薄，透着光，也透着无法掩盖的蓬勃野心。

    他说完就看着春妄，等她给答案，深邃的目光从额前发丝里透出来，像深夜在丛林中诱捕猎物的狮子。

    春妄将盘子里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站起身在T恤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然后扶了扶眼镜说：“那就你吧。”

    语气像极了在菜市场挑牲口。

    陆司沉那会儿，好像是笑了下，并没跟她计较。

    当天，春妄喜获英年早婚卡。

    *

    第三次，就是今天。

    虽然这些年陆司沉都不在江城，但陆家谁说了算大家都心中有数。

    拎不清的只有对陆观南带了滤镜的刘姨。

    如今的陆司沉想让陆观南不姓陆，并不是什么难事。

    外面那些大导儿，大明星，集团、单位一把手对陆司沉来说是需要巴结的对象。

    但对那些人来说，他们来陆家给陆老爷子祝寿，陆司沉才是目的。

    对于这一点，陆司沉心里很清楚，所以他带着春妄出去，向大家介绍春妄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意春妄穿的是什么。

    但是春妄还是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确实，对比陆司沉之前的那些绯闻对象，春妄太普通了。

    她是漂亮，但朴实的漂亮，永远不可能比明艳来得吸引人。

    他们结婚四年，因为没有公开，知道的只有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少数人。

    惊讶之余，大家只能把她往贤妻方面想，陆观南一直在巴结的那个导演开口夸陆司沉有眼光，说春妄一看就是很会持家的人。

    春妄没忍住笑了出声。

    陆司沉跟着笑：“她确实很会管我，这些年，我就她一个。”

    春妄：“？”

    他们是为了陆司沉来的，但陆司沉要走，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留。

    陆老爷子前几年中风后，脑子就时清醒时糊涂，晚上受了惊吓，这会儿又迷糊了起来。

    陆司沉打算把他送回疗养院，临走前，陆观南追出来，本想让陆司沉帮他要个资源，但还没开口，陆司沉就让他等着，说过两天会回来跟他算总账。

    司机从车上下来，帮陆司沉把陆老爷子安排在后座，然后盯着春妄，笑着问：“这位就是太太吗？”

    陆司沉给春妄介绍：“我助理许呈，你以后找不到我的时候，可以联系他。”

    春妄认真发问：“我找你干什么？”

    “我们夫妻。”陆司沉提醒她。

    “名义上的，我不会麻烦你的。”

    意思还是我不会找你。

    陆司沉翘了翘嘴角：“陪我送爷爷去疗养院。”

    可能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久了，陆司沉似乎已经不会低下身段跟人说话。

    春妄同意随行，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被逼迫的不情愿虽然被她尽力压了，但没压住。

    她不是这场婚姻的唯一受益者，甚至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开始受益。

    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对陆司沉应该尽什么方面的义务。

    陆司沉这样不客气的指挥她，让她觉得不舒服。

    陆司沉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不高，酝酿半天简单解释了下：“我这次回江城，是为了拿下陆氏集团的控股权，现在有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你是我老婆，辛苦你配合一下。”

    怕春妄还是不能理解，又补充：“我不想让外人觉得，我连家庭都经营不好。”

    抛开刻板印象，陆司沉也有温柔的一面。

    春妄吃软不吃硬：“我知道了，但是，你不用把‘老婆’随时挂在嘴边。”

    陆司沉笑：“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或者，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和别人一样，叫我名字就行。”

    陆司沉问：“确定？”

    陆老爷子靠着窗户似乎睡着了，后排清醒的只有他们俩。

    隔得太近，陆司沉声音不大，仿佛是凑在她耳边讲悄悄话。

    又醇又沉，像晨钟荡在风里的尾音。

    春妄耳根有点烫，偏头看了他一眼。

    陆司沉是有资本当玩咖的，家族庞大，根基深厚，手底下的产业覆盖各行各业，而他又是陆家唯一的直系男丁。

    身价似乎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

    当然还有一点，他长得很帅，特别是眉眼间的英气，一看就是在优越环境的滋养中生成的。

    如果春妄也能游戏人间的话，她说不定会让自己喜欢上陆司沉。

    为他在春天化冰的夜里买醉，在秋天蝉鸣终止的时候心碎。

    像他以前的那些绯闻对象一样，明知他不会是归宿，也想跟他在红尘中游一游。

    但是她不能，所以她的耳朵只能在暗处红。

    送完陆老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

    汤灵发来信息，让春妄跟陆司沉回家。

    信息以“算妈妈求你了”结尾。

    意图明显，很掉价。

    但春妄拒绝不了。

    助理把他们送到山下，自己打车走了。

    春妄没有跟着走，陆司沉默认她是要跟自己回家的。

    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也没有太意外。

    合作式婚姻大概就有这点好处，不必揣摩对方在想什么，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陆司沉在导航上定位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我回来的仓促，其他地方没收拾，我们今晚住云水居，可以吗？”

    春妄合上手机，很迷茫地望着陆司沉。

    她快26岁了，但她没谈过恋爱，高中一场被背刺的暗恋让她大学四年对男生PTSD。

    和陆司沉领证这四年，俩人没见过面，她其实是没有实感的。

    但是今天晚上，她却要跳过所有和爱情有关的步骤，来到终点环节。

    她是学生物的，直博期间又一直在研究昆虫，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对生物繁殖行为感到羞耻。

    何况，自己的繁殖对象，还是整个江城，乃至更大范围内，很多适婚未嫁女孩子们的妄想。

    这么强行安慰自己后，她点了点头：“都行。”

    陆司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承诺：“只是配合一下，我不会碰你的。”

    春妄眼皮一热，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小人心思了。

    *

    山水居是个小盘子，整个小区只有三栋楼，每栋只有六层，每层两个单元，四户人家。

    复式楼，陆司沉的家在中间栋2单元的一楼。

    当时买的时候，买它的人看中了阳台外面的花园。

    那人想在花园里种满向日葵。

    他俩从车库上来，陆司沉刚准备按密码，门就开了。

    客厅的光从玄关处流过来，照在门里面那个女人的身上，她穿了一件连体真丝睡衣，胸前画着一副向日葵。

    印象派的画风。

    如果春妄没记错的话，这幅画，六年前在江城画展上展出的时候，有人花了一个亿将它买下。

    而这幅画的作者，现在正站在春妄面前。

    买那幅画的人，现在正站在春妄身边。

    气氛也没有很尴尬，因为门里面的那个女人压根没把春妄放在眼里。

    她仰着头，露出细长的脖颈，优越的肩颈线把她衬托的像一只白天鹅。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司沉问，但语气里没有责怪。

    “这也是我家。”

    她说的也没错。

    她叫蓝因。

    江城蓝家的小公主，也是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画家。

    是陆司沉的第一任妻子。

    五年前，陆司沉在江城给她举办过一个世纪婚礼，规模宏大到，国内但凡有点名气的人，不管是那个行业的，都想尽了办法来参加。

    谁知道这个公主，婚礼当天逃了。

    蓝因一直觉得自己和一般的豪门千金不一样，她是一个艺术家，金钱权力对她来说是灵感腐蚀剂。

    她喜欢陆司沉，却不愿意用利益联姻的方式跟他结合。

    她需要的是可以让她灵魂震颤的爱情。

    她觉得自己那一逃，陆司沉一定能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也一定会在某个晴天或雨天站在她家楼下，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蓝因想对了开头——

    陆司沉确实去了蓝家。

    但她没想到结局——

    陆司沉带去的是离婚协议书。

    说陆司沉没爱过蓝因，应该没人信。

    但对当时的陆司沉来说，爱情在钱权面前，毫无可比性。

    不过，对于现在已经获得了钱权的陆司沉来说，摆在面前的爱情，他又有什么理由错过。

    蓝因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离婚多年，突然住回了和前夫结婚前的家。

    这意味着什么，春妄不是傻子，她瞬间就能想明白。

    “我回家了。”春妄说。

    陆司沉没挽留：“需要我给你叫车吗？”

    春妄没接受：“不需要。”

    春妄的伞忘在了陆家，还没出单元门，身上的毛衣就沾了雨。

    抬脚出去的时候，她听到身后陆司沉对蓝因说：“我有话跟你说。”

    接着背后“咔哒”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