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烈阳，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斑斑驳驳落在伶舟沐身上，青衫布衣遮住了手腕，指节分明的玉白色泽暴露在空气里。

    一股灼热感在皮肤上散开，伶舟沐皱眉紧皱看向手腕，伤口结了疤有点痒。叹了口气，伶舟沐挨着树荫慢步。

    酒肆位于寸游庄，紧挨着白耳郡，中间隔了一片松木林，估摸着半刻钟便可赶到。

    一阵马蹄声袭来，伶舟沐定睛一看，是梁若书。

    路上行人恐慌，伶舟沐躲在两个妇人身后齐齐退后躲避。

    县衙梁若书身着织锦犀牛团领衫，腰间挎有牛角宽带，马背上身姿稳健，打马穿行而过时，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跟在梁若书身后两人骑术不精，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鸦青服侍着身，握着缰绳的手上还带着白色套袖与羊皮指套。

    是仵作。

    方才酒肆中几人商讨的命案，前几日发现尸首时，仵作就应即刻赶往现场，现在仵作随着梁若书匆匆忙忙。

    只有一种可能，又发生了命案。

    伶舟沐神情自若，快步跟上刚刚的两位妇人，说道：“大婶，劳烦问一下，刚刚打马而过的可是白耳郡的梁大人？”

    一拎着食盒的妇人打量了一番伶舟沐，衣着素净，面色微白，似乎腿脚不太利索。

    旁边稍显年轻的妇人见自家邻居不回答，拐了一胳膊肘暗暗提醒，回道：“是的，就是咱们白耳郡的梁若书大人。”

    伶舟沐微微一笑，装作好奇问道：“小生家中遭逢变故，特来投奔亲戚，家中远房亲戚在县衙方差，所以敢问大婶，这在哪可以见到梁大人。”

    年长的妇人回过神，疑惑：“你找亲戚，为何要见梁大人？”

    伶舟沐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掏出一枚玉佩说：“在下找的亲戚正是梁大人。”

    林大婶内心惊呼，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敢多问，官府对寻常百姓来说到底是有点威严的。

    半晌沉默的年长妇女出了声，“梁大人是个好官，看你这书卷气，明年准备参加科举吗？”

    伶舟沐唇角微勾，抬眸轻轻点了下头。

    林大婶闻言，放下食盒，挽着伶舟沐走到岔路口，抬手指了一番，说：“今早邻村杀猪的屠夫老王在云洪河挑水时，发现水面浮着一堆衣物，拉近一看是一具尸首。”

    伶舟沐出声打断：“尸首？所以梁大人刚刚匆匆忙忙是要前去查案？”

    林大婶点了点头，“最近命案频发，山中盗贼也不见了踪迹，前久梁大人除了趟远门，回来县里人心安定了许多，但案子迟迟不破，梁大人忙的脚不沾地。”

    年轻的妇人听了半晌，走过来催促，“最近夜里不安宁，你不是找梁大人，就顺着这个岔口往前走，梁大人八成是赶去云洪河那了。”

    今早的尸首，未时才派仵作前来查探，这其中必有缘由。

    伶舟沐挑眉，弯腰行礼告辞二位妇人。

    梁若书站在云洪河水岸旁，来回踱步，“赵虚，可验出什么？”

    赵虚翻下白布盖住尸首，对梁若书说：“大人，这死法与前三具尸体一模一样，尸首除了脖颈处有一处小孔，没有外伤，口中舌苔色泽正常，没有中毒的痕迹。这尸首肺部积水，是活着时投入了河中。”

    梁若书愁眉苦脸，自探亲回白耳郡以来，这已经是发生的第四桩命案了。

    尸首都在云洪河中发现，尸身腐坏严重，认不清人，白耳郡中近来也没听说谁家走丢了人。

    白耳郡的村民吃住都靠着水岸，梁若书可以压住了消息，但纸中终究包不住火，白耳郡中已经传开了。

    岁暮将近，京都定然要派御史巡查，他寒门出身，家里贫穷，为了糊口在军营磨砺了两年，返乡后好不容易考中了科举当了个知县，为官多年，一直任劳任怨。

    前年净瓒州的同知，那职位本应是他的，却被一世家偏房庶子占了去，今年的政绩考核如果御史查不出问题，这白耳郡知府之位便稳了，奈何眼前出了这档子事。

    梁若书靠坐在树下，思索片刻，吩咐道：“让人张贴寻人的告示，府中衙役自今晚起到附近村落询问最近可有走丢的人，并提醒村民云洪河的水染了污浊之物。”

    赵虚喉间发紧，双手忍不住颤抖，艰难出声：“大人，这，这恐怕不，不合规矩。”

    按照大齐章法，官府查案，向来只有等结案才对外宣告。如今对外宣布，上头罚罪下来，他们这些一年的俸禄可就打了水漂。

    梁若书挥袖一摆，声音无奈，“快去，今夜开始，府中衙役两班倒看守云洪河上下游，一经发现可疑人员，即刻捉拿。为官多年，理应百姓为先，这官位不要也罢。”

    衙役弯腰一拜，“谨遵大人教诲。”

    赵虚面色微苦，“是属下无能。”

    梁若书摇摇头，神情严肃，“将尸首带回衙门，放入冰库，你们在仔细查验，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属下查验多次，这伤口较浅，正中血脉，伤口圆滑，看着像姑娘家戴的簪子，但死者皆是体格健壮的男子，身体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除了漂浮的衣物可还有其他证明身份的物什？”梁若书急切询问。

    “已派人在云洪河下游打捞，没有发现任何物什。”

    梁若书叹气，“这尸首面部腐烂，身上不着一丝，附近村落更无丢失之人，这人难不成是河神送上来的？”

    站在他身旁的府中衙役无一人敢应答，四桩案子迟迟不破，村中谣言盛行，梁若书不在乎，但这些话语终究有损衙门颜面。

    “罢了罢了，走吧。”梁若书接过缰绳。

    昨夜下了雨，草地湿滑，方才赶来官袍上沾了泥点，梁若书满不在乎掀起官袍又上马准备赶回府衙。

    “大人，有一小生求见大人。”穆同匆匆忙忙赶来，在梁若书耳边低语，“说是大人的远方亲戚，家中遭逢劫难，特来投奔大人。”

    梁若书皱眉，他出身孤乞，家中只有一老母，三年前早已病逝，未曾听母亲说有过什么亲戚。

    如果真有，他也不至于年少弃笔从戎，去军营中舍生忘死，混点粮饷糊口。

    此人来的蹊跷，偏偏一口咬定是他的亲戚，犹豫再三，梁若书还是叫人将这“远方亲戚”带了上来。

    不一会儿，伶舟沐从河边树丛里走出，眼神清澈，直直盯着梁若书。

    “放肆，见了大人还不下跪。”赵虚对着伶舟沐吼了一声。

    伶舟沐低眉垂眼，语气结巴小声说道：“梁叔，家里前年糟了大旱，地里庄稼全没了，我爹娘都饿死了，故前来投奔与你，还望梁叔收留。你看，你前年赠予我爹爹的玉佩在这呢。”

    伶舟沐话一说完，梁若书更疑惑了，他在军营两年，军营不得配带饰物的规矩。

    后来离开军营，这习惯也改不掉，除了重要场合，私下他对玉器，钱财都不多贪恋，连文人墨客的扇子他也不用，哪里会有玉佩赠予他人。

    一小厮上前接过伶舟沐手中的玉佩递与梁若书。

    玉质细腻，柔和如脂，放于手中温凉，是块上好的和田玉。

    这玉比岁暮京都来的赏赐还要稀有，梁若书凑近细看玉佩的纹路，玉佩中央刻有船只，平底，方头，这是一艘广船。

    赵虚离得梁若书较近，发觉梁若书手在不停抖动，下意识出声提醒道：“大人，这……”

    船只迎空航行，流云浮现，艳阳挂高。

    梁若书惊讶抬头看向伶舟沐，缓了缓，开口说：“伶……”

    伶舟沐看了他一眼，两道浅眉拧紧。

    意识到什么后，梁若书慌乱改口：“林，林贤侄，快快过来，让梁叔好好看看你。”

    伶舟沐满意点头，慢走走近到梁若书身旁。

    赵虚见此，“大人，属下先带衙役前去云洪河下游再查探一番。”

    梁若书今日失态，自不能再让衙役其他人看见，赵虚取下脸上的巾帕，露出真容。

    “待会本官一同前去，你等先将尸首送回府衙冰窖，走小路，莫引起他人注意。”

    “是。”

    白耳郡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现如今发现此等恶劣之事，府中衙役自要先保证梁若书的安全。

    几名侍卫站在离梁若书不远处把守，待人走远，梁若书才回过神来瞥向伶舟沐，“伶舟小姐，您怎会出现在此？”

    伶舟沐轻偏头，说：“沦落天涯，大理寺看守不力，逃了出来，梁大人可要向京都揭发？”

    梁若书骇异，小声回答：“大将军八年前在战场上救了小的一命，我梁若书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伶舟姑娘如今可是糟了难？只要姑娘一声命令，梁若书在所不辞。”

    军营以军功为重，年少时他这双手拿惯了狼毫，动起刀来，差了几分力，战场凶险错一步就没了小命。

    伶舟沐笑了笑，“梁大人客气了，现如今天下再无伶舟沐，还望大人别叫错了口，林，这姓氏不错。此番前来，是想问大人一些事。”

    梁若书：“姑娘请说。”

    伶舟沐看向河岸的尸首，话锋一转，说：“此事不急，待有时间再说，梁大人这几日可是为河中出现的尸首苦恼。”

    梁若书一愣，“正是，姑娘可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