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林这个人，是姜荀过了十多年依旧还能有点印象的人。
没别的原因，纯粹就是这人太辣鸡。姜荀很不幸，跟这个辣鸡小学是同班，中学也是同班，她见证了一个辣鸡的成长史。
这人现在的恶行比起未来只能算小儿科。他未来最大恶迹，是初一时，带头把一个分场过来的男生霸凌到精神失常，不得不退学回家。
而他屁事没有，只被班主任不痛不痒的批评了几句，甚至连大名都没被点。因为，他对别人的霸凌是精神上的，不是身体上的。
没有实质证据，被害者家长文化水平有限，也没有意识到。在学校有意无意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中，一个人的人生被毁的悄无声息。
姜荀当时也懵懂，只本能的觉得害怕。成年后，见识越来越多，才意识到那个精神失常的男生是被霸凌了，才反应过来学校的冷漠与推卸。
郑林，呸！
跟他同班，是每一个同学的不幸。让他在学校待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是对其他同学的残忍。
对这种人，退让只会让他以为你是怕他，只会让他变本加厉。你得在一开始就让他知道你不好惹，他才不敢嚣张。
“你踏马放开我！”
姜荀加大力气，把他头重重压在桌子上，冷声：“……再骂一句试试？”
“你……艹，疼疼疼！”
郑林的膝盖被踹了一下，重重的磕在课桌腿上，膝盖与桌腿硬碰硬，桌腿没感觉，膝盖那是真疼。他将来再恶劣，现在也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疼得厉害，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哭音：“我回去一定告诉我爸爸，喊他把你家赶出农场，赶回老家，不准你们留在这里！你等着！”
姜荀想起余春华管教他时候的缩手缩脚。
顿了顿，放低声音：“那你可以试试，你爸爸把我们家赶走之前，你能挨住几顿打，我知道你家是料场。”
郑林欲再骂人的话，瞬间滞住。
“……你们干什么？”
老师姗姗来迟。
排面很大，校长、余春华都来了。
“郑林，姜荀，松开！”
姜荀松开手，她本来也没打算在学校里动手。欺负小学生实在没脸，但人渣除外。说真的，她真的很想揍这人渣一顿。
“余老师，杨老师……”
郑林被拉起来，脸上带着被压红的印子，嗷一声哭了：“老师，姜荀打我！”
小辣鸡现在有些弱，居然告状。
“姜荀，怎么回事？”
校长脸色铁青。姜荀冷静：“他先动手，原因余老师应该知道，过程老师可以问问别的同学。”
校长先看余老师，余老师无奈：“郑林昨天值日，把垃圾倒在姜荀抽厢里，被我发现了，今早批评了，给他们调换了座位。”
校长又叫来其他同学问。同学们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经过描述出来。郑林在这个班里并不得人心，讨厌他的人多很多，不会全部包庇他。
过程很快清楚明白。
校长深吸一口气：“郑林，姜荀，学校里，同学之间，怎么能动手？”
郑林委屈：“老师，是我挨打。”
“你不先动手，会挨打吗？”
郑林语塞，捂着脸，时不时揉揉膝盖，满脸悻悻。
骂熄一个，校长转向那个更难对付的：“姜荀，你呢？有问题不会找老师吗？”
姜荀直接：“我不知道找老师管不管用。”
“……”
校长一时语塞。他不是第一天教郑林，自然知道郑林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也知道班级里是什么情况。他其实是学校里唯一能管住郑林的老师。
至于姜荀……就知道聪明的娃不好对付。头疼的叹口气，严厉：“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去。这节课麻烦余老师上一下。”
“好。”
余春华答应，脸色也不怎么好。果然她也老眼昏花了吧，先前她竟然还觉得姜荀是个内向话少的学生，这明明是个刺头，还是知道伪装那种。
姜荀和郑林被带到校长办公室——
郑林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姜荀没被骂那么惨，但有个待遇两个人是一样的，下午一起叫家长。
“……郑林，你先出去，姜荀等一下。”
郑林洋洋得意的看姜荀一眼。姜荀一瞪眼，他立即缩了一下，脚步都不由加快了三分。
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
姜荀表示满意。
“很得意？”
校长声音很冷。姜荀端正态度：“没有。”
“可以啊，看不出来还学过散打？”
十岁的姜荀个子瘦高，细胳膊细腿的，确实不像是能打趴男生的人。
姜荀微笑：“报告老师，全靠技巧。”
“闭嘴，少得意。”
校长呵斥了一句，斟酌了一下词句：“姜荀，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不聪明也考不到一百分。但聪明要用到正位子上，否则，就只是小聪明，难成大器。”
姜荀默然。
实事求是的说，这位校长是她在农场小学部、中学部认识的所有老师里，做人还算稍微正直一点的老师。对霸凌，他不像余春华视而不见，他见到了会制止。
但农场小学里的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农场职工子弟。成年人的世界嘛，为了生存，有各种不得已要去屈从。
“老师，我要保护自己，我不想像刘畅一样。”
姜荀：“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刘畅看到我还会笑，还会主动跟人说话。这几天，她在班里走路都低着头，溜边走。老师，我妈从小就教我，要抬头挺胸走路，堂堂正正做人。”
低头溜边走的日子她过够了，好不容易从那种状态挣脱出来，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以前是她没勇气反抗，但现在若还是不反抗，那她今后如何面对自己？
“……”
校长默然，片刻后，沉声：“我知道了，你回去上课吧。”
“让老师费心了，对不起，但是，如果我再被欺负，我还是会还手的。”
“你这个娃娃……你就不怕让你退学？”
“不怕！我的成绩，哪个学校都会要我的。”
说着，居然还微笑了一下。
“……”
校长头疼，摆手：“回去上课吧。”
姜荀转身出去。
出了校长办公室，忍不住幼稚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在那些摆脱不了阴影的日子里，她也曾懦弱的幻想过，会不会有谁，从天而降拯救她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
后来，她知道天上没有神，人只有自己，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然后，她又忍不住幻想，如果她小学时，能突然变成大力士，变得口若悬河，能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揍一顿，能把所有对她冷嘲热讽的人都骂得还不了嘴就好了。
那她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开朗自信的自己，而不是遇到事情，第一选择是自我怀疑，不停的消耗自己。
这个念头，曾让她一度沉溺在幻想中，难以自拔。可是，理智回笼，她知道，过去谁也改变不了，能做的唯有向前。
忘了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成年后所有的不顺，都能在童年找到答案。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姜荀要用重生的童年，压倒那些对她抱持着恶意的人。
她发誓！
“……报告！”
姜荀站在教室门口，余春华冷眼扫过来，带着嫌恶：“进来。”
看姜荀昂首挺胸、特别自然的进教室。余春华眼睛疼之余，忍不住又说一句：“有些人，不要一天就给老师找事，一次两次考得好不算什么，有本事每一次都考好，每一次都考第一，那才叫本事。”
姜荀抬起头，微笑：“好的，老师，我会努力的。”
余春华：“……好好听课。”
“是。”
人，一撇一捺，写起来极为简单，但做起来，却特别的难，特别的复杂。但人字一直是站着的，没有一个人字是趴在地上的。
把郑林收拾了一顿的影响是，班上至少再没人敢明面上欺负姜荀，哪怕心底再看不起，也知道她不好招惹。
还有一个影响是，姜荀被孤立了。
王娜娜之前看姜荀还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几乎目不斜视，动作也是轻手轻脚，生怕哪里惹了姜荀。更不用说，脏、臭之类的话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特别棒，对不对？
姜荀根本没想过要在小学交什么朋友，谁想要跟一群以欺负、歧视别人为乐的家伙交朋友，都滚好吗！
不过，成年人的世界，显然不会像小学生这么好处理。农场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小人横行，否则，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氛围。
她是畅快了，但得为她爸妈想一想。人渣应该有人渣的归处。
姜荀捧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心头便浮上主意。当即也不管老师的冷眼，拿出一本作业本就开始动笔——
码字党就用码字党的方法吧。
《迁徙的小鸟》
——这个故事送给边城农场小学五年级的刘畅同学，送给每一个外地来的转学生，希望我们将来都能成为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飞鸟。
……
……
9207个字，在三个小时内一气呵成，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写完，姜荀检查一遍，厚着脸皮跟她妈要了三块钱，搭上之前她爸奖励她的两块，斥巨资五块，寄了一封国内航空信投稿给《故事会》。
学校里，小学部老师们中午吃完饭便提前到校，开紧急会议。
校长扫视一圈，清了下嗓子：“今天耽搁大家午休的时间，开个紧急会议，主题是各班主任、任课老师要注意警惕学生之间发生的欺凌现象。”
余春华愕然抬头，正好对上校长别有深意的眼神，不禁心虚的移开眼睛，低头掏出本子和笔，以岩掩饰心里的想法。
“妈，老师让你下午去学校一趟。”
“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
家里，姜荀正给她妈详细说前因后果，还不忘顺势教育她妹：“……所以，蘅蘅，你也要学姐姐一样，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情，不仅要来找姐姐，回来还要详细跟妈妈、爸爸说清楚。这样妈妈、爸爸才能帮你想办法处理。”
陈秀兰：“……就算你这么说，如果是你错，回家该收拾还是会收拾，不要妄想逃掉。”
姜荀龇牙笑，那她当然会判断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陈秀兰又接了一句：“像这次的事情，你能回来说，妈妈就觉得你做的很对。放心，不要怕，下午妈妈和爸爸会陪你去学校的。”
“妈妈真好。”
“少拍马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