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向宁打车去往位于CBD的写字楼，准备和客户公司的大中华地区负责人共同复盘一下昨天对被投企业高层的访谈情况。她这次是作为法国投资方的律师对被投企业进行全方位的法律尽职调查，从她还在巴黎时已经开始跟这个项目了，所以各种情况还是比较熟悉。如果顺利的话，今年上半年就能close掉了。

    只是她不熟悉的其实是北京。向宁从小就不太喜欢首都，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来，不是柳絮就是粉尘，甚至碰上沙尘暴，弄得她又是过敏又是皮肤皲裂。

    她的酒店位于海淀区，离昨天的被投企业总部比较近。而CBD写字楼在朝阳区，之前她就想好了，“首堵”声名远播，她今天一定要早早打车。

    只是昨晚后来不知为何，和朱珠说晚安之后，翻来覆去却有些睡不着了。应该是认床吧，她想，酒店那个床太软了，她睡不习惯。

    一路从北三环堵到了东三环，向宁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打字，抱歉地和客户说可能晚几分钟。没想到法国投行的中国区同事Emma也一样发扬了自由的法兰西精神，说她也堵路上呢，大家都别着急，指不定谁先到，后到的请喝咖啡就是。

    向宁笑笑。好像她回国之后，碰到的人都很好。她很幸运。

    忽然想到她还有一笔外债没还。

    手指微动，把屏幕往下划了划，看到了那个没有头像的好友。

    向宁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望着窗外堵着的车水马龙，偏头想了想，把昨天充好的钱转了过去，又输了两行字，便放下了手机。

    总算在9点15分火急火燎赶到了写字楼，向宁不幸地成为了那个买咖啡的人。还好她已经提前在APP里下单，向宁径直走向大堂一楼的星巴克，边处理一些工作微信，边倚着吧台等着。

    “You must be Jay.”

    她听到后面的白人老头和谁打着招呼。

    叫Jay的人她认识两个，一个是周杰伦，另一个是……

    向宁随意地瞥了一眼。

    ……是他。

    向宁站在原地。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好吧，她还是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三年，还是四年？

    人能有多大变化。

    她看着那个Jay神态自若地和老头握手，流利地用英文寒暄，又接着聊起工作的事。

    哦？他英文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向宁正想着，忽然接住不远处的目光。

    那个Jay正看着她，白人老头也看着她。原来是星巴克店员叫她取餐，喊了半天，她都没反应。

    她匆匆取好餐，快步离开，准备过闸机进电梯。

    他不一定认得她的。

    当年在A大时她还是一头的长发及腰，到了夏天再热也不肯剪，那时冉方杰问她为什么。她哪里好意思说，自己觉得当新娘子还是长头发比较好看？

    后来到了巴黎，中性美人风盛行，她干脆换成了潇洒利落的短发，现在渐长，才堪堪及肩。

    她眼角瞥到冉方杰似乎和那个白人老头说了什么，随后大步往自己这里走来。

    “向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

    只差一点了。向宁深吸一口气，她只差一点就能进这个电梯门，上楼，去和她此时此刻最想念的客户谈生意。

    向宁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

    冉方杰站得离她一臂远，示意电梯里的人先上去。

    沉静了几秒，向宁转过身，似乎很惊讶。“Hi方杰！居然是你。”

    冉方杰凝视着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半个月前吧。

    怎么来北京了？

    出差。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应该不行，要尽调。

    尽调……你还在做律师？

    是啊。

    我现在AX投资。

    听说了，恭喜啊。是你梦寐以求的。

    “我梦寐以求的……”冉方杰重复着她说的话，想到了什么，垂眸笑了。

    “那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来接你。”他对她说，“客户有应酬你也是不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向宁好像不知怎么拒绝，也可能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和他掰扯了，匆匆说行，但她现在要上去了，已经迟到了。

    冉方杰笑了笑，“又迟到了？”

    向宁没说话，伸手又按了按电梯键。

    “你还是原来的手机号吗，136那个？”他在身后问。

    向宁顿了一下，背着身子点了点头，随旁边的一众上班族们走进了电梯。

    电梯关门的那一刻，向宁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今天还没开始，她已经觉得疲惫。

    她看了一眼手上拎着的两杯星巴克咖啡。

    取餐口令：宜相见。

    ……

    生活可真是滑稽。

    如果可以重来，她今天一定会早早起来，早早出发。

    **

    好在复盘工作还是比较顺利。被投企业的情况总体不错，没太大硬伤，业务和财务指标也都令人满意。Emma和向宁商量着，估摸得尽快一周内出个尽调报告给他们，报总部上投决会。

    中午Emma点了轻食外卖，她之前在比利时外调，两年前回国后看什么都好吃，一下胖了不少，现在还在和体重作斗争。

    你就好苗条啊。Emma吃了一口沙拉，羡慕道，法国可是美食王国，怎么保持的？

    向宁笑笑，说她在法国没车，打车又贵，一出外勤就步数上万，当然平时也会运动。向宁咬了一口三文鱼刺身，其实她回国后疏于锻炼，这几天应该是圆润了些。

    Emma笑说那你可要注意了，国内好吃的太多，外卖又便宜，一不留神就要变成我这样，直接胖20斤。

    向宁觉得有道理，想着回到上海后还是得把健身卡办起来。

    Emma哎了一声，突然想起，随即转身从柜子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喏，这是去法国出差的同事刚带回来的La durée。你拿着，”她递给向宁，“我有心无力啊。你可不能暴殄天物了。”

    向宁睁大眼睛看着这盒马卡龙。

    说起来她离开巴黎那天，就想吃这一口。

    只是当时……向宁想起那个场景，忽然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马卡龙医生怎么样了？她又状似无意地划了划手机，几个小时过去了，贺逍还是没有收款，也没个消息。

    也是，医生总归是比她忙的。

    向宁开心地收下了这一整盒马卡龙，想着如果贺医生看到的话，指不定要极羡慕她。

    现场尽调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都是案头工作，Emma问她准备何时返沪。

    向宁愣了一下，对哦，她还没有订返程的机票。原本预计是明天走，不过……

    她看了一眼手机里刚刚通过的好友申请。

    是了，他们终于分手以后，也不知道是谁删的谁，总之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只是冉方杰怎么还记得她的手机号码？

    是因为以前打过太多次了吗……向宁想着，自己以前也喜欢跟他打电话，怎么现在竟连一位数字也记不得。

    她看着冉方杰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大概几点结束？我定附近的餐厅。

    “我想今天就走……”她不知不觉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么着急？”Emma惊讶。

    “……也有些别的项目要忙。”向宁补充道，“这不是还能给你们省一天的住宿费嘛。”

    Emma哈哈一笑，说还是向宁会过日子，懂得疼人。虽然他们法国投行绝对不差这一天住宿的钱了，但心里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这种能干、高效又节省的律师去哪里找？

    想到了可以早点走，向宁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吞下最后几口生菜叶子，在手机里搜着今天还能赶上哪班飞机。

    班次居然还很多，向宁想了想，选了晚上8点的一班，提前两个钟头要到首都机场，那肯定是来不及和任何人吃晚饭的。

    支付完毕后。向宁截了个行程单的图，顺手发到朋友圈里，文案随便一写：

    “好忙好忙，打道回沪咯”

    **

    P大医学院中心会议室。

    “贺主任，您是今晚9点半的飞机哈，首都T3飞虹桥T2。”临床医学协会的秘书长提醒道。

    贺逍盯着手机，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张老师，不好意思，还能改签吗？”

    张秘书长愣了一下。“没问题啊！您看是改到明天，还是后天？先前咱就说您别急着回去，咱和大伙儿一起逛逛北京城，干脆票先退了吧，不着急订！明天去慕田峪走走？罗医生也是这个意思。”

    贺逍笑着摇头，婉言谢绝，说自己在沪突然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我想订今晚8点那班，要麻烦张老师帮忙改签了。”

    “今晚8点？”张秘书长惊了，“那今晚的聚餐您不去了？罗医生可早早订好了，本来想着您要赶飞机，还特地在机场附近安排的。”

    贺逍依旧称谢婉拒，说本来也和罗医生说过了不去赴宴，还请大家就近安排在海淀聚餐就好，不必为他一个人跑那么老远。

    这次贺逍来北京，本来就是为了和国内心胸外科的同行们交流他在欧洲参加活动的心得体会，众人自然以他为首，贺主任在哪里吃，他们就在哪里吃呗。

    张秘书长见是公事，知道劝不动了，只好动手帮他改签机票。只是——

    “贺主任，晚上8点这班头等和公务舱都卖完了，您看换一班吧？8点半的还有公务舱，可以不？也不差这半个小时。”

    贺逍皱了皱眉。心想肯定就差这半个小时。

    “没事，就8点的，经济舱一样。”

    张秘书长嘶了一声，说您可甭想着给我们省钱啊，特邀专家教授那肯定是标配公务舱，您看也不在北京多玩两天了，我们肯定不能委屈您。

    贺逍正色道：“是很重要的事。”

    于是张秘书长也严肃了起来，那肯定是大事了。心想那要不干脆改成7点那班？应该也能赶上。

    但在贺逍正襟危坐的注视下，他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把机票改签成今晚8点的经济舱。

    **

    CBD写字楼会客室。

    “Jay, how do you like it?”白人老头指了指屏幕上刚放完的商业计划书PPT。

    冉方杰眼睛看着屏幕，脑子里却想着他刚收到的信息：

    不好意思，上海有点急事，晚上得先回去了。

    冉方杰有些发凉地一笑。以前那个为了陪他走去图书馆都装作顺路的女孩子，如今却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知道自己不在状态了，冉方杰简单说了些意见，就匆匆话别，说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That girl?”白人老头露出了然的微笑，谁都年轻过，他一看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就明白了。

    冉方杰再次道谢，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