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整顿得当顾今的肚子早就饿扁了，她看着姗姗来迟面上还有些苍白的顾朝，张了张嘴还是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老李一边将重新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一边欣慰地说道：”小郡主真是长大了，若是小时候肯定早就嚷嚷兄长来的晚饿着您了。”
刚刚差点抱怨出声的顾今：“……”好险！
老李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仆了，话语间不自觉便透着股看小辈的亲昵，“下次再来李叔还给你晒果脯吃。”
顾今刚要振臂欢呼，就见顾流臂弯挂着一件绒领披风从屋内出来，正色道：“听云枝说，前些日子郡主才因牙齿不适请过大夫，李叔您还是少晒些给她吧。”说着将披风披在顾朝肩上。
顾朝伸手拢了拢领子，随意接道：“有些人总是要疼过才长记性的。”
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顾今：“……”
用过饭后，顾朝没让她离开反而把她带进了书房。顾今一踏进来便不由得想起之前来找他的那晚，那晚的顾朝给她一种十分陌生和诡秘的感觉。月色朦胧，雾暗云深，若非是在这书房中相见，恐怕她也不敢确认那到底是谁。
思及此，顾今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于是自觉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在书桌上平铺了一张白净的宣纸向她招了招手，“顾今，过来。”
顾朝因为刚刚脏了衣裳便随意换上了一件往日不常穿的云纹宽袖长袍，招手间宽袖微荡，轻风拂面，蓦地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那晚，清冽的茶香游走在两人之间，耳畔旁似乎又听见那清冷慵懒的声线正带着蛊惑的色彩唤她‘今今，过来’。
顾今被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漂亮的圆眸微微睁大，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乱跳，她下意识问道：“你叫我什么？”
顾朝闻言微怔，而后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小郡主，过来吧。”
她原本脑子就有些不清醒，被顾朝叫这一声更把自己彻底搅浑了，低着头不敢再胡说什么，慢吞吞挪了过去，“……干嘛？”
顾朝下颌微扬，示意她坐下，然后微微俯下身在身后双手扶着圈椅，说道：“写几个字我看看。”
顾今：“……”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是她刚刚还在神游天外，但是突然被先生点到起来背诵一下刚刚讲的诗文。她瞬间脑内旖旎全无，一下就惊醒过来了。
顾今抓着毛笔如坐针毡，心想今天真是不该过来，居然被顾朝个活阎王逮到功课了。
她脑子里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便起笔落势随手写下了两个字：顾朝。
身后的人只略看了两眼，便用指骨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停下来，直接宣判道：“明日起每日下午来我这里，我教你念书写字。”
顾今：“我……我再写两个字你看看，我其实还行，我就是有点紧张了刚刚。”见顾朝不为所动，最后挣扎着说，“不然你再把我送去哪家的私塾吧，这次我保证不再打先生了行吗。”
顾朝拿起她的大作放在眼前抻了抻，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小郡主如今的威名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她可太知道了。自从上次在谢家私塾扬鞭吓唬了梁老头之后，她就算是在整个京华扬了名了，再没有哪家私塾敢留她去上课。
见事情已成定局，顾今却还想再争取一下：“那我晚上来行吗，我平日里午睡起的都很晚……”
顾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我和你正相反，我晚上睡得早，如此只能劳累求学的‘辛苦’些了。”说着将她写的字卷好塞进她手里，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顾朝连人带字一起丢了出来。
“撒谎！”她小声嚷嚷一声，看着紧闭的门扉，有些抓狂地在空气中挠了几下。
*
进了十一月后，天气就越发的冷了。
顾今眼巴巴地站在廊下望眼欲穿，又等了许久，云枝才终于从外面小跑着回来，“郡主，小王爷已经出门了，我们走吧！”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她整个人一激灵，一招手让云枝跟上，“快走快走。”
前几日京华最大的绣楼送来了几本最近新出的衣裳花样让她挑选，她一眼便看中其中的一件翠文织锦斗篷。只是上面有些绣纹不如她意，便让云枝去约了万绣楼内的绣娘好好给她改一改，今日便是约好去定图的日子。
边跑云枝边将一个包好的汤婆子放进她手里，“郡主，为什么不干脆让绣娘到府里来描样啊。”
顾今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有些哀怨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算算我都多久没有出过王府了，再这么憋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梁老匹夫满口的《女德》《女戒》都没能让她学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顾朝一日日留给她的作业缚住了她的手脚。自从顾朝上任她的教书先生开始，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出来玩了！这次为了躲开顾朝留在府里的人，更是专门让云枝找了两身男装开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云枝还是有些犹豫，不死心地劝阻道：“可是您今日还有好几张帖子没有临呢，您忘了上次偷懒被发现，小王爷是怎么罚您的了吗，要不我们还是别出去了郡主……”
“说的是啊郡主，要不还是别出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回头看去，少年正抱剑斜倚在身后的圆形拱门处，“下午小王爷还要考校您的课业，您得跟我回去才行。”
顾今眼珠一转：“你就告诉他我生病了，去不了。”
顾流一愣，没反应过来，“您生病了？什么时候？”
顾今脸上蓦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马上！”
说完一下扔掉汤婆子，纵身一跃直接从后墙翻了出去，空气中还荡着回声：“云枝，把他给我拦住——”
云枝赴死般一把抱住想要去追人的顾流，欲哭无泪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顾流被云枝困住，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终是眼睁睁看着顾今跑远了。
终于到了地方，顾今气喘吁吁地找到相熟的绣娘，缓了口气然后和她简单说了自己的要求。
等了一会儿，鸢娘简单描了一个模样，顾今看着不错，说：“可以，下次出门我来取。”
鸢娘松了口气，顾今有些失笑道：“干嘛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有那么难伺候吗。”
鸢娘忙摇摇手，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主要是今天来了一位新客，他……要求有些特殊。”说着她漂亮的脸蛋似乎扭曲了一下，“所以和绣娘沟通的有些……不够顺畅。”
顺着绣娘指的方向，顾今有些好奇的想过去看看。
屋内有一男子正背对着她，看得出身形挺拔如松，腰间的坠子形状虽然奇怪却也不似凡品。只见他拿着画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好久然后说：“我觉得这个黑色可以再复杂一点。”
顾今：“……”她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屋内的绣娘似乎已经认命了，二话没说拿着稿出去改，当又拿一稿给他看的时候——
男子似是还不满意，“还是缺了一点……就是……”男子斟酌了一下，“就是，怎么说呢，是那种自由而又内敛的感觉。”
绣娘面如死灰地看着他：“……好。”
顾今在旁边看着，觉得绣娘想说的可能不是‘好’，而是‘滚’。
等男子终于折腾完绣娘伸个懒腰起身要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从绣楼到王府的路不远，只是没走一会儿，顾今便发觉自己后面似是不远不近的坠着什么人，起初她还以为只是顺路，可过了几条岔道身后却仍有脚步声。她突然想起之前顾朝和她提过最近京华并不安稳，于是心念微动，骤然发力向前跑去。
夜风凉气顺着喉管流进去，她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混乱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接着便是侧方纷杂的踏上瓦片疾行的声音。
紧接着她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破空声，利刃夹杂嗡鸣带着寒气直冲她后心而来，她猛一侧身躲过一记短箭。
顾今不敢放松，分心听着身后动静，后退两步为自己做一个助力，踩着墙扒上房檐，借力一个空翻踩上瓦砖，头顶明月，三步并两步跨过碎瓦往高处奔去。
“小兄弟，又见面了。”
迎面撞上一人，顾今不知是敌是友，行动快于思考地一跃想把人摁倒，来人却顺势长腿做弓膝盖抵着她的腹部，顾今忙调整呼吸正要发力只听街对面大喝一声——
“干嘛呢！抱在一起那两个！就是说你们呢！蹲下！抱头！不许跑！老子巡班也敢聚众斗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