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约克匆匆穿过监狱。

    这座位于地下的监狱，由矿石炼制的精钢打造而成。建立之初，矮人还特意设下了恶趣味的机械陷阱，没想到在被血族占领后，却反被利用来囚禁他们。

    但此时却无守卫来围追堵截，约克一路畅通，来到最靠里的金属栏杆前。

    坐在桌旁的银发青年，精致得和矮人粗犷的国度格格不入。

    他更像在血族的舞会上翩翩起舞的宾客。银发在黑暗中泛着盈盈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搭成塔型，搁在线条分明的下颌，面前摆放着从守卫那收缴来的西洋棋。

    他在和自己对弈，打发这等待的时间。

    这个年轻人的来历更蹊跷。

    几天前，他近乎自投罗网地闯进了铁桶般的监狱。矮人精心制造的机械陷阱，在他掌心里乖巧得就像是听话的玩具。他长驱直入，解决了所有守卫，并把这变成了他的地盘。

    “新出炉的消息，新郎一行已经登岛了。德莱米派守卫去迎接了。”

    约克摩拳擦掌，按捺着躁动不安的情绪：“我说，咱们非得等到婚礼才行动吗？”

    “德莱米这只谨慎的乌龟，只会在婚礼现场出现。”斯坦因沿着斜线推出他的棋：“别让他跑了。”

    约克嘟囔着挠挠头。矮人们全都憋了口浑浊的怒气。他恨不得立刻叫那群血族吃足苦头，但坐拥蚀石前所未有地增幅了血族的能力，如果仅凭不怕死的勇猛就有用，他们也不会沦落在这。

    “不过，虽然说新郎已经来了，新娘是谁可还没有定论。”约克“嘿嘿”坏笑起来：“恐怕德莱米的女儿们此时正在互相扯头发呢！”

    血族没有生殖的能力，而德莱米又偏好美丽的少女，他把转化的所有眷属都称为“女儿”。

    顶着这亲昵的虚名，实际上却都是德莱米私人的奴仆。女儿们得通过贡献忠诚和力量证明自己的价值，获得德莱米的喜爱，否则也只是随时能被抛弃牺牲的棋子。

    眼下就有个机不可失的位置——联姻的新娘。

    作为利益结合的象征者，挤上这个位置的新娘将不再为生存问题费神，她将高贵从容地挽着她未来丈夫的手腕。即便除了她以外没人真的在乎新娘会是哪一张面容。

    斯坦因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他垂眸看棋：“婚礼举办在即，德莱米却迟迟不定下新人选，或许也想看他的女儿们如何明争暗斗。”

    “我们的城堡里，现在可真是热闹。”约克冷笑。“哦对了，”他突然想起，“还有个消息，狮鹫那的消息，有一男一女两个巫师闯进了空岛。”

    “……两个？”

    斯坦因微愣，抬起头来。他琥珀般的眼眸闪动了一瞬。约克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恍惚。

    这使约克回想起初次见到斯坦因的时候。

    “我来寻求合作。”将监狱收入囊中的银发青年，来到他的牢房前：“我能帮你们越狱。”

    脚踝上的金属镣铐铮铮作响，身为矮人首领的约克警惕地打量他。这个天降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像是血族那派的，都有种矮人看不惯的装腔作势的精致。

    “为什么？”

    “我的目标是回收蚀石，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难道你们不想把婚礼搅得翻天覆地吗？”

    “可你明明足够强大，”甚至能单枪匹马、悄无声息地劫狱，见证了这过程的约克怀疑道：“根本就不需要盟友。”

    虽然约克做梦都想和血族拼命。但要选错了盟友，只会带来更糟糕的下场。让约克真正决定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原因，是他当时露出的神情。

    “我要学会压抑力量。”斯坦因不想再轻易依靠暴走的蚀化。“我有约定。”他说，眼神坚定又诚恳：“请把力量借给我。”

    他肯定是想到了某件珍贵的存在，样子就像矮人想到矿洞里最稀有美丽的宝石。这使约克油然而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熟悉感。和冰冷的外表不同，也和外面那群冷血的疯子不同，这是个内心炽热，有真性情的家伙。

    而斯坦因此刻的脸上，正是那如出一辙的柔软神情。

    他难得有些犹豫，“确认都是巫师吗？”语气中藏着不易发觉的期待。

    “分别骑着扫把呢。”约克好奇：“怎么了？”

    “不……没什么。”

    斯坦因回过神。摇摇头否定刚浮现在他脑海里的，近乎荒谬的猜想。

    他安心地松了口气，忽视掉那点失望的怅然。他正在思念的人不仅不是巫师，而且现在理应抵达理想乡，不该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浮空岛上。

    “男巫师应该是我们的人，晚点再联系他。”斯坦因重新把视线投回到棋盘上：“我们就按照原计划来。”

    和监狱同样严阵以待的是血族的后厨。

    这里的备战甚至更加严苛。位于城堡内部的后厨忙着筹备明天的婚礼宴席。负责人唐娜将鞭子都抽断了两根，忙得陀螺般旋转的地精，也没法掌控所有的事务。

    艾尔莎被莫名其妙地带进这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热火朝天、混乱不堪的景象。

    唐娜从未负责过内务，但为了在德莱米面前崭露头角，得到他的信任，从而争取到新娘的位置，她主动接下了这颗棘手的山芋。

    早些时候，被“委以重任”的迪丽带走不少精英血族，但却没能按时回来，大概率是遭逢了了不测。

    计划没能成功，还折损了不少人手，德莱米公爵大发雷霆，城堡内全都吓得噤声，但却暗波涌动，他的女儿们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空缺的新娘位置。

    唐娜更是势在必得：“如果让父亲不满意，你们就等着集体跳汤锅吧！”

    唐娜的红眸闪现戾气，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拖后腿，所以连姐姐安强塞进来的女仆长都暂时容忍，前提是她必须真的得派得上用场。

    “幽灵，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她转向艾尔莎，红瞳刻薄地审视：“做不到的话，你的下场会比成为汤料更惨。”

    艾尔莎不知道真正的幽灵女仆长去了哪，以及她什么时候会像颗定时炸弹般出现，彻底引爆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但此刻被唐娜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艾尔莎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请交给我吧，”心中在谋划逃跑，艾尔莎表面却装得信誓旦旦：“赌上我的职业生涯，我会让您满意的，唐娜大人。”

    艾尔莎攒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投身进这场赌上女仆尊严的战斗。

    噩梦餐厅最繁忙的时候不亚于这场血族的婚礼。艾尔莎如同一个万能的轮轴，每个被她插手过的环节都会变得井井有条。

    她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应变，很快就让疲于工作的地精们心悦诚服，他们听话且配合，艾尔莎轻易地获得了尊敬和信赖。

    连唐娜都惊讶地发现，居然不需要她的监工，内务也能有序运行了。唐娜决定去休息，她要在婚礼前保持好的状态。

    “不愧是盛名在外的家政女仆。记得别出什么岔子，也别耍什么花样。”离开前，唐娜对艾尔莎说：“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少了这双监视的眼睛，艾尔莎偷偷在汤里下了点暴躁药水。

    没过多久，负责上菜的地精匆忙赶来汇报，说是酒馆有怪物发狂闹事，怎么都平息不下来。

    “这点小事不要惊扰唐娜大人，我去解决。”在地精们崇拜的目光中，艾尔莎淡定地说：“你们继续忙，都不要离开岗位。”

    艾尔莎面无表情地关上厨房的门，双肩因为放松耷拉了下来。

    离开厨房前，她向地精问了通往酒馆的路径，她快步朝着城堡大门走去，一路留意避开巡逻的血族守卫。

    虽然她穿着女仆裙，但要是被细心的守卫拦下来询问身份，难免不会暴露。

    她在僻静的通道间穿行，但没能成功逃离。

    不知何时，除了她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外，还覆盖上了翅膀的扑扇声。

    艾尔莎僵直地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面对那只追踪而至的蝙蝠。

    但追上来的却不是预想中还在监视她的唐娜。

    蝙蝠在角落里化身脸色苍白、举止优雅的陌生女人。

    她身穿保守的直筒长裙，红瞳直勾勾地盯着艾尔莎。

    “幽灵苏菲亚，初次见面，”女人神色淡漠：“我是写信请你来的安。”

    原来这就是唐娜提到的姐姐安，她居然也没见过苏菲亚。

    艾尔莎暗自松了口气，谨慎地保持沉默。

    “我观察了你们，你已经取得了唐娜的信任，这样很好。”安矜持地点点头：“正如我所预料的，我就知道她没经验应付不来，是会需要你的……你现在要去哪？”

    “我正要前往酒馆处理纷争。”

    “我会派士兵去的。”安轻柔地说，态度却不容置疑：“你别沉迷打扫，忘记了你真正的任务。”

    ……真正的任务？艾尔莎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安朝艾尔莎递出手，手中握有一瓶酒。

    “待会，唐娜将和爱蜜希雅……哦，也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姐妹，一起共进晚餐。我猜她们大概是在共同商讨，除掉我的方法，”她无奈地说，语气像是在谈论两个被宠坏的小孩子：“毕竟，我才是新娘候补中最有力的竞争者。”

    安负责城堡的防卫安保，士兵们都会听她的号令，是目前德莱米最为信赖的女儿。

    “我要你把这瓶毒酒送过去，想办法让她们喝下。”安展露缥缈的笑意：“你会穿墙又负责厨房，应该很容易才对。”

    “事成之后，”她许诺：“我会给你丰富的奖赏。”

    艾尔莎盯着那药水，她才不相信什么奖赏。外来的幽灵要不被当作幕后黑手顶锅，要不就会在成事后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安显然擅用这些借刀杀人的手段。

    但显然，安也没有给她拒绝的选项。

    艾尔莎五味陈杂地接过药水，明明大门近在咫尺，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回去吧，在她们见面之前就做好准备。”安说：“我期待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