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谈婚嫁

    离开了西市街口,柳氏支着竹杖顺利回到了家中。

    旧屋藏在深巷的腹里,曲曲折折,胜在幽静。四周是灰瓦白墙,竹杖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清贫之地,但都是安宁的声音。

    凉州在天子脚下,甲第星罗,街面大道车水马龙,房屋的价格不是寻常人家攀得上的。朝廷为了彰显不问出身、迎礼贤下士的风气,修了公房,专门供给入凉州的士子短居。但是柳氏左思右想,韩家人丁单薄,她必须主事,她虽然比不上战国的孟氏阔绰三迁,也得学一学她一颗经营心,替儿子找个僻静的地方,好专心求考。

    她一个月进账大约200文,除了药钱、零碎开支,大半辈子省吃俭用,能拿出50贯来,于是买下了这座旧屋,人也好安心读书。

    现在儿子一举夺魁,喜从天降,肩上的担子可算敢放下了。

    令官与她前后脚抵达,柳氏接了御诏,盲眼流下两行热泪来。

    再晚些,儿子回来了。

    韩修将母亲搀自老木椅上歇息,卷了袖子,熟练地忙活起来。择菜、烧火、做饭,不多时几道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的菜端上了桌。

    老院子、老木椅上慈祥的母亲,都让韩修怀念。

    官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政事又繁杂,他已不记得上一次脑袋空空、静心为家人备上一桌菜是什么时候了。

    但总得说来,科考替韩修赢了许多。

    入翰林编纂不过半年,他就在凉州闹中取静处置办了新宅邸,把母亲接了过去。一开始他本分做官,也得到了许多赏识,位及宰相后,皇太后赏赐了万两白银建府,月俸300贯,加上绫罗绸缎、禄粟、过冬炭火等,日子过得衣食无忧。

    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柳氏在不久后一次外出时出了意外,伤了腿,访遍了名医不能医治,在他刚升宰相不久的雪日去了。她如果一直陪伴着自己,也会为后来模样大变的韩修感到痛心吧?

    无论如何,当初为什么母亲非要在那天离开凉州,韩修想不明白。

    但这次他会更加小心看顾,上天保佑母亲安康,颐养天年。

    早上是柳氏的意思,一如寻常去市集摆摊。也许是不想给他负担,让他平常心看待,等看了皇榜,如果是中了,再让九歌接她回来不迟。

    再之后韩修在凉亭打了个盹,醒来时,他就已经是前世来的韩修了。

    左右没看见九歌,多半还在金明池找他。母亲是怎么回来的?

    柳氏面色红润,道:“遇着好心人。”

    但她没有仔细说。母子二人回忆起这些年的艰辛,又互相倾诉今天的喜悦,柳氏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只差一样:“小书,现下你功名有成,娘亲以为,你该着急着急其他大事了。”

    小书是韩修乳名。

    韩修替她夹菜:“娘亲请说。”

    柳氏略柔声问:“这些年,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要是有,娘亲就遣媒人去说一说,你今年二十有一,正是成家的年纪,也别让人姑娘苦等。”

    韩修没有立刻答话。知子莫若母,柳氏听出端倪来,笑道:“是谁家小女?”

    韩修道:“娘亲,琼林宴封了官职后,需得好一阵忙碌。这些小事还是暂放脑后吧。”

    “是大是小,可不是你一人说的算。”柳氏已在心里好奇未来儿媳了,问,“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不知儿子支支吾吾为何,心里有猜测:“可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韩修只能据实以告:“她不知我心意,还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柳氏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劝道:“娘亲多病,拖累了家里。算一算,还能给你凑些聘礼,要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嫁来,娘不会让她跟着我受苦。但如果是娇贵的小姐,别人也是爹娘疼爱着,何苦来小门小户受委屈,我如果是她父母,我是万般舍不得的。”

    “小书,人各有命,有些人就是镜花水月,只能远远看着。”

    前世的韩修,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中多苦涩烦闷,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他现在是一缕孤魂,知道接下来白府以及朝廷会发生怎样的巨变。仅仅顺水推舟、本分做官远远不够,他要逆天改命,时时、事事都需要超凡的勇气。

    镜花水月……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儿子没回话,而是给自己又夹了些荤菜。

    不知怎么,柳氏隐约感觉儿子像是变了个人。那个优柔寡断、总带着书卷气的儿子,一夜之间长大了。

    ***

    白梨儿回了府,没去正厅,直接回房了。

    这时正厅里,侍女正俯身剪去云纹玉灯上些许灯芯,第二壶碧螺春温上,谈话已经持续了很久。

    御赐的“海晏河清”匾额,放眼康王朝,只有白府得此殊荣将它悬在大堂之上。匾下是雕花檀木太师椅,雍容的女主人正坐其上,露出鲜见的轻松仪态,只因客座上的是娘家人。

    女主人正是白梨儿的母亲王熙然王氏。小妹王熙和嫁了个陶器商人,几经搬迁,现在定居在青州,这趟特地随着来凉州办事的丈夫一起,拜访三年没见的姐姐。

    上一次相见,还是三年前父亲王北凤葬礼上。

    王北凤因为出任青州茶马司御史,在青州成的家。王氏一共三兄妹,哥哥随父亲入了仕途,现任青州知县。一家人算来只有王熙然嫁得最远,当年这一嫁也掀起了不少波澜,陈年往事,话说起来就长了。

    提到父亲,姐妹两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哀痛不已。

    侍女来报:“夫人,小姐已经回了府上,但是直接回闺房去了。”

    王熙然正在用绢帕拭泪,嗔怪道:“这丫头,都被惯坏了,姨娘在这里都不来拜见,越发没规矩。”

    她正要把人喊回来,小妹突然开口。

    “姐姐,不慌,正好有些要紧事,我们姐妹间说一说。”小妹擦了泪,话问得直,道,“梨儿三年孝期,再有一个月便满了吧?”

    王熙然止住泪,对妹妹突然的提问略有意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戴着翡翠护甲的手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侍女会意,屏退众人。

    “朝中的风,都吹到青州去了。”小妹低声道。

    王熙然抵不住又落泪了:“好小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烦心事。现在你提了,我又觉得宽慰。这一年,圣上有几次有意无意,跟将军提起梨儿婚配的事。”

    小妹叹气道:“三年前,圣上就有意要纳妃,若不是父亲庇佑,恐怕……”

    王熙然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细心呵护的宝贝女儿,转眼就要送入宫墙内,我这心都揪成一团了。”

    “豺狼之地,只怕梨儿一生幸福都得葬送那处,”小妹着急,压低声音道,“姐姐,小妹商人之妇,说错话了你不要笑。你看看嫁入宫墙的几位,病的、疯的,除了皇后娘娘,没一个好下场。哪是纳妃,分明是吃人的地方!”

    句句戳中了王熙然,她满目愁容:“可等圣旨一下,我和将军又能如何?抗旨不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小妹道:“那就抢在圣旨之前!”

    王熙然眼睛一亮:“小妹有何主意?”

    小妹道:“赶在有心人之前,替梨儿选一门好亲事。”

    王熙然苦涩地摇头:“这事说着简单。世家子弟都能看清里头利害关系,敢插手其中的,怕没有几个人。”

    没有几个人?只怕是没人。

    正厅陷入了沉默。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侍女喊话:“夫人,是枢密使李大人之子,李侍卫求见。他问小姐在何处,往小姐闺房去了。”

    “李侍卫?”小妹眼睛亮了,“姐姐,这位李侍卫是谁?可是能仰仗的人?”

    王熙然不知道该笑不该笑:“承洵这孩子,确实不错,对梨儿也好……可惜他们缘分不在这里……”

    穿了回廊,渐入百花林中,蓝花楹树下闺房紧闭,侍女都被赶在门外。

    李承洵已经换了身便服,只是还是黑色的。

    他敲门时,里面还是撒气的声音:“不吃饭,没心情。”

    李承洵习以为常,又敲了下:“姐,是我。东西还要不要?”

    手里是盒去淤的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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