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白风行在青尾屿长大,但是有许多地方他都没去过,比如市井的酒肆,青楼,赌坊,格斗场,因为他性子老成,从小就被当作少主培养,只能端坐明堂,白简行却不一样,他是次子,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也就是个亲王,所以打从少年起就是个浪荡的性子,游走于各种鱼龙混杂的场所,跟地痞流氓称兄道弟,这些年竟然意外的积累了不小的威望。

    因为很多人天然的喜欢会犯错的人,而不是那个永不犯错的人。

    十里烟花是青尾屿最热闹的一个街区,酒肆林立,花天锦地,玲,霄和烈的家族在此地都有地皮商铺,有家名为少女花的青楼就是烈的老爹开的,此时他们四个并一大群贵族少年正在这里聚会。

    少女花十分豪奢,里面的美人儿都是从各个大陆搜集而来的,里面陈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异宝,笔架山的金猴,青龙江的大蛇,碎叶城风格怪异的金银器,鬼方的杂耍,人界的歌舞,连厚重的雕花木门据说都是从五津一座千年古刹中搬来的。

    温暖潮湿的海风穿堂而过,门廊里传来清脆的鸟叫,这是来自南溟的珍贵彩鸟龙雀,一个身穿翠色衣衫的纤瘦少女正在往水槽里添水。

    水洒在了木板上也浑然不觉,女孩走神了,包间里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是最美妙的音乐,女孩子们窈窕的身段上穿的是摇曳飘逸光彩夺目的轻纱衫裙,男孩子们身材高大,容貌俊秀,而坐在主位上的那个能让少女花里最俊朗的少年都黯然失色。

    他经常和朋友们来少女花,有时一会儿就走,有时则通宵达旦,但很少喝醉,她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身份定然十分尊贵,因为作陪的总是她那独眼的少东家烈,烈脾气暴躁,性情跋扈,独独对他亲善。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众人口中的龙王,少女花的人都这么叫他而非青尾屿亲王,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儿任她踮起脚也够不上,只能远望,而这样卑微的女孩在少女花里也不知道有多少。

    “含光!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水撒了一地?”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翠衣女孩条件反射般抱住了头,她用不着看都知道是打理少女花的妈妈。

    “每日不好好做事,就知道偷看。”妈妈身边的方林道。

    “小心我用鞭子抽你,反正你也不用伺候爷儿们,不怕打坏了你。”妈妈伸手拧住了含光的胳膊。

    含光痛的眼里起了泪却又不敢反抗,妈妈身后的三个姑娘方林,千福和丹凤都是与她同时进的少女花,如今这三位已经是头牌了,而她却堕落成了粗使丫鬟。

    老板也曾捧过她一段时间,以为人界女孩在青尾屿会是个稀奇货,就像金猴大蛇龙雀一样,没想到她根本不受欢迎,妖界女孩明艳的面庞将她衬托的暗淡无光。

    “一百个姑娘,就你一个看走了眼,赔钱货,丑八怪。”妈妈骂起人来既刻薄又没完没了。

    “日看夜看有何用?”千福幸灾乐祸的笑道“难道你还能入了他的眼?”

    “妈妈,赶紧走吧,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小心惹贵人不高兴。”丹凤道,都想早一点看见龙王。

    妈妈斜了她一眼,带着三个女儿捧着美酒和点心走了,嘴里还在念叨着“若是连粗使丫鬟也做不了,那就只能把她卖到别家去了。”

    周围的侍女都指指点点,含光站起身继续给龙雀添水,龙雀在横木上跳来跳去,歪着头看她,我整日好水好食的伺候你,连你也不愿正眼瞧我?含光不禁悲从中来。

    当年她听说青尾屿富庶,钱很好挣,便跟着来了,她努力的学习伺候客人的技巧,认真的装扮自己,想快点做到头牌,可惜却始终无人问津,为什么?!在人界她分明是一个姿色上乘的女孩。

    慢慢的她就被少女花放弃了,少女花就像它的名字,没有人永远年轻,但少女花里一直有年轻的姑娘,当她连年龄的优势都失去时她就只能做个粗使丫头了。

    包间里暗香浮动,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舞女们站在铺着羊毛毡的台子上扭动着窈窕的身段,少年们都有些醉意了,无精打采的躺在椅背上,互相之间也不怎么交谈了,只有烈依然情绪饱满,举着酒杯不停的嚷嚷。

    白简行躺在椅子上,神情虽然懒散,但意识十分清明,因为他体内的电流又开始作乱了,他从苍山回来之后花了很多精力想化解它,然后并没有成功。

    电流是外来的,与他的身体不相容,既无法化解也不能排出体外,只能用龙息包裹,一不留意便会泄露出来,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有些不耐,仰头喝了口酒,痛苦的感觉在微拧的双眉中微微呈现,玲将手搭到了他的胳膊上,肌肉是紧绷的。

    “很难受?”她关切的问道。

    “还行”白简行喝了口酒,他是不会在女人面前示弱的。

    “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尽快收拾好自己,此次行动对于路西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的,到时候战场上势必会出现我们从未见过的可怕力量。”玲道。

    就在这时妈妈带着三个女儿进来了,丫鬟们将果品美酒都摆了上了,她将最温和的笑容奉献给贵客,道“想来小姐少爷们都玩累了,公子烈要给各位助兴,老生便将少女花最上等的姑娘都叫来了。”

    蔫巴巴的少年们顿时来了精神,妈妈并未吹牛,这三人在妖族中也属顶级尤物,丹凤有双碧绿的狐狸眼,千福有比例绝佳的身段,方林则是出尘的气质,并且极为善舞,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公子哥们也不免眼直,气氛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他们的反应妈妈当然很满意,毕竟是自己精心教导出来的作品,但是她最关心的还是龙王的态度。

    龙王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波澜不惊,既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妈妈的心却沉了下去,她久经风月场,实在是太了解男人了。

    平淡就代表着不喜欢,心中虽有欲,眼中却无人,龙王抿了口酒歪头继续跟玲聊天,三位姑娘都大失所望。

    “你觉得会出现哪些人?”他道。

    “定然不会是妖族。”玲交叠着双腿,雪白的皮肤被红色高开叉丝绒裙衬托的刺目“东原的妖族抵不上青尾屿的,萧原清楚的很,他应该会与鬼方勾结,动用他们的九曜二十八星宿。”她拿起烟枪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缭绕上升,几乎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九曜二十八星宿是什么?”一直埋头玩弄匕首的霄抬头问道,他一向沉默寡言,但是耳朵却善于倾听,一旦遇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便会插上几句。

    “小孩子尽关注那些没用的。”烈一把将他搂了过去,指着台上的姑娘道“这才是你该看的,挑一个吧,哥哥请客,今日就将你变作男人!”

    “谢谢你,没有她们我也一样是男人,我打出生起就是男人,用不着变。”霄推开了他,躺在椅子上继续把玩匕首。

    “白简行你怎么回事?挑啊?最荤的不就是你?”烈神情激动的招呼道,他酒喝了很多,古铜色的面皮泛着红光。

    白简行嗤了一声,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喝酒,继续跟玲聊天,他是龙,本来就是欲求很旺盛的族类,几个月没开荤了哪能不想,只不过心里惦记的,脑子里肖想的都是他的殿下,现实中那个家雀儿碰都不给他碰,但是在臆想中他已不知和殿下做过多少回了。

    “九曜二十八星宿就是鬼方全部的力量,是二十八个法术最高强的血术士,有的能移山倒海,有的会五行遁术,有的能驱使毒物......到底能强到什么地步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们都十分神秘,装扮都一模一样,连名姓也不为人知,二十八星宿只是代称。”玲道。

    白简行努力压制着体内电流造成的疼痛,仰头陷入了沉思,却又被烈突然打断了,他就是如此,有他在的地方不存在宁静。

    “白简行你到底怎么回事,去了一趟人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总也高兴不起来。”烈道“你给我看看台上,各个明艳如花,你看那身段不正是你喜欢的吗?”

    白简行擎着酒杯望着台上的姑娘,理智上她们确实都是尤物,放在以前他早就拉着人找间屋子荒唐起来了,可感性上却硬不起来,想来也是,在苍山面对嫚的勾引都无动于衷的人,又岂会对这三个女人动心?

    他如今的审美都是以殿下为准的,比殿下胖的太胖,比殿下瘦的太瘦,比殿下高的叫粗壮,比殿下浓烈的叫俗艳,比殿下寡淡的叫丑,总之只有他的殿下刚刚好,完全符合他的审美,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霄,快跟哥说,你白哥到底去人界干嘛了?”烈又把霄搂了过去。

    “他没干什么啊?他只是去做了别人的妖仆役......”

    白简行想捂他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有损尊严的词已经说出来了,烈只觉自己被天雷劈中了,龙王,妖仆役,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两个词如何能联系在一起。

    “妖仆役?!你?!”他不可思议的望着白简行。

    白简行躺在椅子上也不辩解,这态度分明就是默认了,但烈仍然不敢相信,道“你?真龙!这人到底何方神圣,他怎么敢的?敢使唤真龙?!”

    “怎么不敢?”霄点了点头,道“白哥任人驱使,人家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人家让他向南他不敢往北!”

    “啊?!”

    “你还来劲了是吧?!”白简行推了一下霄的脑袋,但是面上并无不快。

    霄看着他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道“我知道了,女的!”

    “是的,一位女殿下,白哥他超爱!”霄道。

    “什么样的女殿下?”烈追问道。

    “再问你的美人就要被别人挑光了。”玲倚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白烟,慵懒的道。

    方林被牵走了,在这之前千福就被牵走了,如今站在羊毛毡铺就的高台上的只剩丹凤一人,烈赶紧举手示意,他牵着丹凤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道“你逃不掉的,待会儿再来找你,当妖仆役的事一定要给我交代清楚。”

    烈走后内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走了十多号人物,白简行靠在椅子上只觉十分厌倦,内心的空虚与孤独即便被这么多人环绕也无法排遣,他甚至觉的喧闹让他更孤独了,因为眼前虽然有数不清的年轻面庞,却没有一个人是殿下。

    一阵硫磺味的海风吹进来了,还是那样的温暖湿润,但是人界想必已十分清冷了,下雪了吗?下雪的话殿下会做什么呢?这个时间宝华殿是最悠闲,殿下肯定坐在贵妃椅上看话本子,眼睛离本子很近,也不怕瞧瞎了,我不在了,她的话本子想来也不需要那绿色的封皮了。

    他能忆起宝华殿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个仆人会做什么都历历在目,廊下一阵清脆的鸟叫传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顿时有了精神,他将酒杯放到桌案上走了出来。

    珍贵的龙雀栖息在笼子里,笼子也是金黄色的,但不是金的而是黄铜,笼子上也没有珍贵的装饰物,他不由的笑了,心想龙雀啊你这般珍贵,主人却只舍得给你配个黄铜的笼子,不像我那傻殿下,明明是个丑陋平凡的妖怪,却不惜代价为他打了个金笼子,笼子上还镶满了璀璨的宝石。

    我的傻殿下啊,人倒是大方,就是审美不行。

    笼子前立着个少女,青翠的衣衫,单薄的身体,与殿下肖似,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哭,白简行不由的道“殿下怎的又哭了?”

    女孩转过身来,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这不就是她日看夜看,高高在上,遥远而又俊美近乎神明的那个少年?

    不是殿下啊,白简行一阵失落,酒劲上涌他有些头晕,脚步虚浮了一下,含光赶紧上前扶住了他,道“殿下,你还好吗?”

    殿下?白简行望着面前的少女,神思有些恍惚,道“扶我去休息会儿,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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