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下)

    南院。

    东跨院与西跨院,照旧是给普通的家仆与侍女住,如洒扫庭院的,如小厨房做饭的,如整理书房的,又如浆洗衣物的。

    明镜台内,徐露凝住的菩提楼位于正中。左面是妹妹徐露霜的流绪馆,取自“流绪微梦”之巧思。右面是弟弟徐露寒的怀瑾轩,取自“怀瑾握瑜”之美意。

    菩提楼一层与二层的结构相似,都是大通间,从左到右分别是:兼有洗浴的更衣室与沐浴间,内室卧房,会客的正堂,闲暇时刺绣、读书、练字的里间和小憩的贵妃榻,较简单的更衣间。

    一楼的两侧,设有给客人居住或是暂坐的东西厢房和偏房,给大小侍女居住的耳房,和一间藏遍古今的书房。在菩提楼边缘处,是二十位男女卫兵锻炼、休息、用膳的场所。

    翌日。

    今晨要去东面的福寿堂拜见徐太夫人,徐露凝起得早了些。春怜给她梳妆时,妹妹徐露霜还在被窝里酣然睡着。

    夏惜叫她,她也是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一副好不耐烦的样子嘟囔着:“阿姊,让我再睡会儿……”

    昨夜徐露霜缠着徐露凝聊至深夜,也难怪现在赖床起不来。徐露凝心知肚明,她给夏惜使了个眼色,夏惜拿着湿帕敷在徐露霜的脸上。

    这下,徐露霜可算是醒了。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疑惑至极:“阿姊,为何要这么早起来啊?”

    徐露凝照着铜镜,抚着额发,云淡风轻道:“用完膳后,你与三郎要跟着我一道,去福寿堂见过祖母。”

    徐太夫人喜静,徐守礼又忙碌,素日里,徐府各院的早膳、午膳与晚膳是在自己院里用的。每逢初一、十五,徐守礼带着儿孙辈们去向徐太夫人请安。若是时间来得及,还会陪着徐太夫人一起用膳。

    若赶上徐守礼的沐休日或是什么节庆,则这就是徐府的团圆日。各院的人都来到正院,围坐在一起,吃着大厨房做的菜。

    “我不要见她。”徐露霜撇嘴,“今天非年非节,也不是初一十五,她一贯看不上我,我若去了,又要说我的不是。”

    徐太夫人李氏,乃是个心口不一的伪善之人。

    她的心比针眼还小,徐府没落后,她妒忌国公府嫡出的苏微雪,日日在她面前摆着婆婆的谱,以此求些慰藉。

    她厌恶苏氏,自然厌恶与苏氏肖似的徐露霜。而徐露寒因为是个男孩,又长得像徐守礼而幸免于难。准确来说,她并不喜欢孙子孙女,只喜欢自己与自己的儿子徐守礼。

    徐露凝与徐露霜姊妹均长得像母亲:眉如远山含翠,清丽秀美;眸如丹凤朝阳,明亮透彻;脸若鹅蛋,鼻梁高挺,朱唇饱满,皮肤白皙,身材修长。

    二人差距的只有一点,徐露凝年长,又经历过许多事,眉目间有一丝坚毅和清冷,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徐露霜年幼,天真烂漫,还未长开,透着一股孩子气。

    “就当是陪我去,不成吗?”徐露凝梳妆好后,走到床边,摸了摸徐露霜的脑袋,微微一笑,轻轻拿捏徐露霜,“阿姊不记得过往,你就不担心阿姊被欺负了去?”

    “我自然不会让阿姊被欺负!”徐露霜拍着胸脯振振有词,随后,她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成吧,就当是为了阿姊。”

    姐妹俩又闹了好一会儿才下去。她们到一楼的正堂时,饭菜已经摆上,冒着腾腾热气。徐露寒也已经等着了,他坐在桌边,拿着一本《礼记》,认真地背着。

    徐露寒身上带着清澈疏朗的少年气,看着十分养眼。莫看他年纪小,他已经从国子监的太学毕业了。如今他在家准备,就等着参加今年十一月份的科举考试呢。

    “阿姊,你们来得迟了。”徐露寒放下书,笑着打趣。

    徐露霜一听,矜傲地抬起下巴,阴阳怪气地讽刺:“是啊,哪像你啊,日日勤勉刻苦,五更就起来读书了。”

    “行了,你们两个冤家,少说几句。”徐露凝打断了弟妹们的拌嘴,她坐到主位上,拿了筷子,道,“快快坐下用膳。”

    “是。”

    徐露寒与徐露霜齐声说。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徐露凝与弟妹们并没有出声。即使如此,也难藏温馨。这是三人时隔五年,头一回一起用膳。徐露寒与徐露霜都觉得,与阿姊在一起,才不那么冷清。

    东院,福寿堂。

    用完膳,三人去给徐太夫人问安。门口候着的丫鬟禀告后,徐太夫人身边的金嬷嬷亲自来接他们进去。

    甫一入内,徐露凝就感到一阵不同于外面的热意。她低眉,果然看见地上炉里烧着的银骨炭。徐太夫人畏冷,哪怕初春了,也要在屋里烧着炭火。

    方才外边有些冷,徐露凝三人又多披了件披风。屋里暖和,徐露凝解了披风,服侍的小丫鬟们接过,将披风收了去。

    徐露凝很快一扫:徐太夫人穿着薄袄,横着半躺在罗汉床上,手中抱着汤婆子,眼半阖着,昏昏欲睡的。身边有个替她捶腿的人,那不是别人,赫然是姨娘芷兰。

    李氏虽已六十有八,但保养得当,皮肤并不松弛,脸庞饱满,细纹也少,看着就像五十多岁。当然,这也与她以往的养尊处优脱不开干系。

    李氏年轻时并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美人,也不是什么高门望族。她只是出生在赵郡李氏,又看着讨喜,面若满月,笑意盈盈而已。

    至于洛河徐氏为何聘她为宗妇?

    一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吉利,能够为子嗣不丰的徐氏延续香火。果不其然,李氏一共为徐默生了四子一女。

    二是因为当时徐默还未考出功名,洛河徐氏是个落魄的世族。赵郡李氏也人才不济,二人同样出身于落寞世家,勉强算门当户对。

    这第三嘛,就是因为三姑六婆的保媒拉纤。世族之间,复杂得像张网,牵涉众多利益,也牵涉诸多关系。

    总之,李氏成了徐氏一族的宗妇。在前半生,她尽了一个妻子的全部职责,陪着丈夫从一介布衣到正一品的太傅。

    可是,在后半生,她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也许是本性压制得太久,也许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李氏与徐默夫妻情断、分居两地。

    屋内有些奇怪,李氏眯着眼,芷兰轻轻捶着腿。静悄悄的,也不见个动静。

    徐露凝却是明白了,她抬了抬头,微微一哂。方才进屋的动静如此大,怎么会惊动不了她这位祖母?可见祖母是装的,明显是想在他们面前摆谱。

    也难怪弟妹们不愿意来这,她在时尚且如此,她不在时,又不知弟妹会被如何责难。这虽是亲祖母,祖孙情却稀薄至此,真是可叹可笑。

    面上,徐露凝什么都不显。她婷婷袅袅地一拜,端的是弱柳扶风,她柔声细语:“孙女露凝昨夜归来,今日携弟妹一道给祖母请安。”

    无论是兖朝还是前朝,“孝”字最大。尽管一眼看出内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初来乍到,徐露凝不想沾染是非。

    身后的弟妹跟着行礼,芷兰起身避开三人的礼。她对徐露凝侧了侧身,接着回眸一笑,妩媚动人。徐露凝感叹,我见犹怜,美人如斯,难怪徐守礼如此宠爱她。

    “是谁来啦?”

    李氏揉着头,像是才醒。另一边的金嬷嬷适时地扶起她,跟着说:“太夫人,是大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是露凝啊!”李氏睁开眼,言语热切,却毫无动作,她只是在口头上说,“快起来,快起来,祖母的乖孙女哟,你是不知道,祖母盼了你多久。”

    徐露凝起身时,嘲讽地勾起了嘴角:盼么?也未见有多么期盼。李氏将弟妹们视若无物,就可见她不重视亲缘。只是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让李氏如此费心伪装。

    李氏又瞪了眼金嬷嬷,骂道:“你这婆子,大姑娘到了也不与我说,白白让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没眼力的,还不去请姑娘郎君们坐下。”

    金嬷嬷赔笑告罪:“是老奴疏忽了。”说着,金嬷嬷就招呼着小厮婢女们上茶的上茶,搬椅子的搬椅子。

    直到此刻,三人才坐下。

    徐露凝心中的讥讽快溢了出来。她掩帕轻咳,低声道:“祖母莫怪金嬷嬷了,嬷嬷岁数大,健忘乃是常事。”

    李氏与金嬷嬷均是一愣。

    尤其是李氏,凭借着多次与徐露凝交锋的经历,就算这次徐露凝不再咄咄逼人,她也觉得徐露凝是在指桑骂槐。她本想着,拿捏住生病的徐露凝呢。

    李氏回想起以前的徐露凝,登时没了叙旧拉拢的闲情逸致。虎狼即使受了伤,也是丛林里的霸主。她这四孙女,自幼就有主见,更是刺头一个。

    李氏随意问了两句,就借口犯困,让他们退下了。徐露凝三人也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维持着表面的亲切。

    回去一路上,徐露霜像出笼的鸟儿,又是叽叽喳喳个不停:“阿姊,你都不知道,这次是我们请安最快的一次。以往,福寿堂那位令我们站着,能训诫到午膳时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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