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十点。
五十六楼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
贺聿舟摘掉了无框眼睛,揉了揉鼻梁。
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慢慢阖上。
不多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将手机拿了起来,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季延川的名字。
男人眼底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很快被掩去。
在电话响第二次的时候才被接了起来。
“喂。”贺聿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是忙碌整日的疲惫感。
季延川啧了一声,“你这声儿像是刚从床上下来。”
“怎么?”
“你不会忘了我今天来榕城,说好了一起吃晚饭吧?”
贺聿舟思绪混沌,好像是想起来先前季延川说他有事要过来一趟。
他顿了顿,“抱歉,忘了。”
“那你还不出来受死!今天晚上我不喝死你我就不要季延川!”
“地址发我。”
跟季延川挂了电话之后,贺聿舟关了电脑,拿上手机和西装外套,从办公室离开。
这个点,办公室里面安安静静,只剩他一个人。
加班是常态。
十点走,已经算早了。
半个小时后,贺聿舟抵达酒吧。
季延川本来准备了挺多的话控诉贺聿舟这人的无情无义,说好了吃饭却将他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榕城。
好吧,虽然有榕城这边酒店的人来接他。
但那和贺聿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瞧着贺聿舟这人来了先自罚三杯赔礼道歉,季延川控诉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在贺聿舟准备倒第四杯的时候,季延川按住了他的手。
“唉,你这是自罚三杯呢还是骗酒喝啊?”季延川说,眉心微微蹙着。
倒不是心疼酒,是瞧着季延川这个状态,真的不行。
不加冰的烈酒,他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就喝。
贺聿舟嗓音微哑,说:“抱歉,不是故意忘的,事情太多了。”
这把季延川说得都不好意思了,“又没真的怪你,哪儿舍得啊。”
以前贺聿舟听到这种话总是忍不住要跟季延川拉开距离,毕竟这还是在榕城,很容易就被认为是一对。
但贺聿舟这会儿,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季延川挺熟悉这种感觉的。
看着像个正常人,实际上内心都要扭曲死了。
季延川轻咳一声,收起思绪,说道:“要听吗,黎若然的消息。”
提到黎若然的时候,贺聿舟的表情才有了轻微的松动。
季延川就知道这是可以说的,便说道:“她年初的时候呢,报了个小团去藏区,后来又在云南住了快一个月。然后回了绵城,一直在找工作。”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用一句话完全可以囊括。
就像贺聿舟的生活,四个月用一个词来形容——工作。
季延川拍了拍贺聿舟的肩膀,说:“放不下就去找她呗,没有人在感情里面还能高贵。”
贺聿舟给仰头,将杯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季延川怕贺聿舟给喝死,让侍应生倒了一杯柠檬水过来,又往他杯子里面加了冰块。
贺聿舟则是很淡地笑了一声,“你觉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开心吗?”
这话倒是将季延川给问住了。
当一个人离开了住了七年的地方,换了号码,几乎和以前的同事朋友断绝往来。
那就是要彻底和过去说再见的。
所以出现在她面前,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过了很久,贺聿舟又说了一句:“我说过的,不会去找她。”
很早之前,跟黎若然在一起之前,如果她再拒绝,他就离开林城。
这段感情,几乎都是他在主动,他在付出。
累了。
季延川觉得自己挺难的,不会安慰人。
看他难受让他去找人家吧,他又不去。
要说忘了吧,他又一杯一杯的下肚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忘记的。
最后,季延川将一张便签推到季延川面前。
男人微微垂眸,看到上面是一串地址。
贺聿舟愣了那么两秒,然后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
这和她身份证上的地址不一样,也和她当初入职填的地址不一样。
“不要算了。”季延川作势要将便签拿回来。
但刚刚抽了一下,就被人摁住。
贺聿舟收起便签放在口袋里,又面无表情地喝酒。
季延川在旁边笑。
不出意外的,贺聿舟喝醉了。
季延川没把人往他家送,就近回了酒店,让前台给拿了房卡把人送到房间。
……
宿醉转醒,贺聿舟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跟季延川喝酒
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公司。
但也没有继续睡下去的意思,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去洗个澡。
摸进口袋里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张便签。
昨晚的事他记得不太清楚,但便签拿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这是黎若然如今在绵城的地址。
他将这张便签重新塞回口袋里,脱掉衣服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后,打开手机看上面的信息。
母亲叫他今天回家吃饭。
这是贺家的老习惯了,周末得回家吃顿饭,促进感情。
他回了个好。
回完消息后,他又鬼使神差一般的,点开了黎若然的朋友圈。
距离她上次更新朋友圈,已经是半年前。
元旦,夜空,烟花。
她说新年快乐。
贺聿舟退出了她的朋友圈,从酒店离开。
……
回贺家吃饭对贺聿舟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的神色来,但也没有什么很开心的表情。
前半程吃得中规中矩,饭桌上也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末了,父亲跟他说明天陪他去一个饭局,某个局的女儿从国外回来,大家一起吃顿饭。
贺聿舟放下筷子,说:“我明天有别的安排。”
“推了。”父亲不容置喙地说。
“推不了。”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其实不谈这个事情还好,只要谈及让贺聿舟相亲的话题,必然起冲突。
母亲从中调和,“不去就不去吧,往后有时间再说。”
她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丈夫。
贺父气不顺,说道:“这都多久了,还那么大气性!是我逼着你们分手的吗,是她甩了你!”
贺聿舟直接起身,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那你走了就别回来!”
贺聿舟转身就走。
贺父气得不行,贺母给倒了杯温水,轻叹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聿舟的脾气,你非挑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相亲做什么?”
“马上三十了他,一天天的还不知道在做什么!而且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不是他被人甩了?”
“你让人开除了那姑娘。”
“不说开不开除这个问题,你觉得他们俩合适吗?”
这个问题,贺母也一直在思考,但一直都没有个答案。
最后,贺母说:“但我也希望聿舟开心。”
看得出,贺聿舟在回来的这几个月里,很不开心。
他其实表现得挺正常的。
回到总部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漂亮,别人都夸他们贺家有个非常有能力的接班人,他们两口子可以开始享福了。
他每周也会回来吃饭,跟他们交流公司的事情,还会征询他父亲的意见。
但就是,很忌讳谈他自己的私事。
他们之间更像是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而少了很多的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密。
……
贺聿舟从贺家出来,一路上了高速。
榕城开到绵城,走高速需要两个小时。
不需要开导航,他似乎也能将错综复杂的高速路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绵城,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黎若然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其实没有拥有的时候,觉得有些事情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比如,知道她有了对象,并且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很久。
比如,她和那个男人要结婚了。
如果有幸参加他们的婚礼,他大概还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包,说不定当她跟她老公在婚房里清点红包的时候,还会说一句上司真大方。
再比如……
但这些看似道貌岸然的祝福里,都隐含了他得不到她的无可奈何。
人一旦拥有过后再失去,那种感觉又不一样了。
无法接受她的生活里再没有他的身影,无法接受他们以后得天各一方。
人总是在不断打脸上越挫越勇。
贺聿舟最近抽烟很凶。
坐在车上不过一个小时,就抽了小半包烟。
他几乎是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当初看黎若然抽烟的画面,明明不会,却还要装成老手。
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再抽过烟。
以及,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开心吗?
还是也会有一点难受。
贺聿舟想起季延川跟他说的,第一次失恋都是会痛的,等多分几次,自然也就习惯了。
所以,她可以迅速抽身,回归平静。
仿佛放不下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过去多久,贺聿舟车上的那一包烟已经抽完。
他坐直身子,准备启动车子离开。
也是那个时候,贺聿舟看到了从小区走出来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黎若然身穿一件白色T恤浅色长裤,手里捏着一根牵引绳。
她出来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