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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爹揍到在地

    “好啊,你早想杀了老子,跟你的奸夫跑了是吧,来!有本事杀了我,等官府把你抓起来,小环还是得去刘老爷家。”

    常海富啐骂:“真是井底□□,没见甚么天日。”

    “啊——”

    兰慧茹凄厉痛呼,反手把剪刀头一转,对准自己。

    常泽川暗自听了许多,弄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那个男人实在可恶、不要脸!眼看要闹出人命,他不敢继续假寐,一个激灵坐起来,快跑上前夺了剪刀。

    常海富见状,得意大笑:“川啊,快劝劝你娘,好死不如赖活着,等环丫头去了,爹带你开荤吃顿好的。”

    黑瘦的矮小男人撑着木头拐杖,看笑话般轻蔑地看着兰氏母女,往地忒出一泡口水。

    常泽川看他那副模样不由怒火中烧。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下流的人?他曾经见过许多虚伪的阿谀奉承,哪里见过这般,流氓得明目张胆的。

    他瞪着老汉,攥紧拳头,迈着摇晃又有力的步伐缓缓上前,鄙夷道:“你可不配当我爹!”

    彭的一声,常海富没抓稳木杖,直接被揍倒在地,他惊惶地呲哇乱叫。

    一拳。

    两拳。

    常泽川跪坐在老汉身上打他!

    路过的王氏提一条黑鱼,刚要送来,就看见这样一幕,她大吃一惊,忙用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叫出声来。

    鱼儿跌到地上,滚着积水翻腾挣扎着。

    “不好不好……”王氏一路连声低念,小跑回家告诉常老大了。

    她走得急,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泽川居然敢打他家老汉!

    其实她在屋外墙角边瞅了有一会儿了。也不怪她,里面吵架声音那么大,想不听到都难。

    这两口子三天两头吵架,多半是常海富发酒疯耍脾气。自从十几年前他求官不成,跛了条腿回来,在家才过两年安分日子,就性情大变。

    一个青壮汉子,借口腿脚不便,成天赖在屋头,啥事不干,酗酒!要么出去打牌,赌钱!在外如戏子一般插科打诨、老不正经,回家打骂老婆孩子。

    村里人都瞧不上他。

    就连他儿子常泽川,从小也和他屋老汉一样,耍懒滑舌的不学好。他腿脚完好,手上也是啥活不沾,成天的不挨家,四处闲逛。

    那小子虽也是个死狗扶不上墙的人,可对他爹从来毕恭毕敬,爷俩就算起了口角闹了红脸,也不曾像今天这般。

    世上哪里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太不像话了,真是反了天了!

    王氏惊魂未定。

    又想起适才常海富话中提及她来,心下不免慌张。那又是一桩陈年旧事了。

    十八年前,常海富去应天府求官,他媳妇兰氏独身一人,便搬到他们家中借住,本以为只是三五天的事,没想到途中出了茬子,她一连住了几个年头。

    后来有消息说,常老三下路不明,可能半道死了。过阵子又听人说,曾在山西太原府看见你们家老三去钻井采煤。

    消息真真假假,哪里辨得清楚?好在蹉跎了快五年,兰氏终于等到她的丈夫。刚回来那阵,两人还恩爱过好一会儿。

    王氏家老汉是做大哥的,常帮衬着他们。兰氏搁家里住时,她家的就总是帮他弟妹说话,住的时间长了,一个年轻女人在屋头多有不便!王氏心里免不了泛了疙瘩。

    见常老三下落不明,她几次劝人改嫁,那女子又傲又倔,且不依她。

    终于等着常海富回来,她嘴快,一时忍不住,就多抱怨了几句。当时还被这个三弟说了。

    他说。大嫂,您这就多虑了,不说慧茹是什么人,我家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一定是慧茹住在你们家太添麻烦了,这也算我的不是,出去那么多年,都是一家亲戚,我和慧茹一起谢谢嫂子了。

    王氏被他三弟数落,自觉脸上无光,羞愧难当,就笑着圆场。嗐呀,大嫂开个玩笑,你家慧茹是好女人,就这样不离不弃守你五年啊,可得好好珍惜。

    不想过了二十年,常海富还拿那事儿说道。

    她瞧方才那架势,还拿着刀。若真因为她胡诌乱扯的蠢话把老三媳妇逼死了,那就是大罪过了!这事儿要让她家老汉知道了,指定要狠狠骂她。

    王氏一边想着,脚步却不敢停。才到家就高喊:“当家的!你三弟那打起来了,常泽川不知发了什么癫,抓着老汉揍啊,怕要出人命。那架势拦都拦不住啊,我不敢进去,你快去看看。”

    一个光着膀子的黝黑老头放下饭碗,撩起门帘钻了出来。他从田边回来,刚得闲踹口气,把沾湿的泥裳脱了,正喝着米粥,就听见王氏的大嗓门。

    常海威亦是吃惊,他眉头紧锁,急忙罩了身衣衫要匆匆赶去,临了不忘嘱咐她:“去把常春霞找来,端儿在田边,也找人知会他马上过去。”

    “哦哦,好,可是常春霞?怎么叫她?”

    王氏还愣着,被常海威推了一把,他沉声喝道:“叫你去就快去。”

    她不做声,一路小跑去了。

    只是心中纳闷,常泽川突然发疯揍老子确实骇人听闻,但是和常春霞自打分家之后,两边就再没联系了,犯得着为此专门找她一趟吗?

    *

    兰慧茹鬓边碎发垂下,眼神涣散,眸光黯淡,看起来苦楚可怜,手中仍紧搂着小环缩在里屋。

    窗外的雨停了,但还有积水慢慢落下,拍打着棚顶,脆生生的。

    听见常海富的喊骂和讨饶声,她还是僵直坐着,纹丝不动。

    打得好,让所有都结束吧。她心里想。

    “逆种!你要反了天,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还敢打我?哎哎哎,你和你娘一样发疯了?住手,停下来!”

    “泽川,你不是一直想拿了咱家的族谱去求官,你娘有压箱底的宝贝,你爹可也有,你停下来,我……”

    少年果真停下拳头,迟疑地顿了顿,看向梗着脖子叫唤的老汉,沉思半晌。

    常海富松了口气,摸摸肿起的老脸,抽疼地皱起脸,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他去拉常泽川的手臂,试图起身,不料下一秒就被那只手无情甩开。

    只见这个平素对他嬉皮笑脸的儿子以一种轻蔑、痛恨的眼神瞧着他。

    “你有什么宝贝,留着给你急于巴结的老爷去展示吧。”

    常海富一愣,然后不管不顾地躺在地上,发起泼来:“儿子打老爹啦!快来看啊,要打出人命了,不肖子孙啊!这等泼恶,是甚么狠毒心肠,实乃愧对列祖列宗啊!”

    常泽川不理他,转身回屋,把门锁上,任他自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邻人都晓得常三父子德性,便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虽觉荒谬,但也没人来为老头打抱不平,家家门户大闭,佯装不知。

    直到刘老爷家的胡青山来了。

    他头戴斗笠、身穿雨蓑,牵一匹毛驴,才进门就见常老汉和一条死鱼一齐倒在地上。

    胡青山是个白净小生,打扮得油头粉面,讲话尖声细语的,像供奉土皇帝一样围着刘老爷那个恶霸财主转,俨然一派阉人作态。

    他心道常海富是提鱼失足摔倒,进了院子便迈着碎步过去扶他起来。

    “老汉,小心啊,雨天路滑。”他呵呵笑道。

    斗笠遮住了大半视线,胡青山连老汉脸上的伤都没瞧见。但他粗浅环顾四周,只觉这房屋破旧简陋,院内杂草丛生,于是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跟前那扇大门紧闭,他懒得扣门,更不愿上前,便牵着驴很矜持地往边上一站,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等老汉颤颤巍巍立住,靠在门槛上,才吐气如兰:“我来接你家闺女,快让她出来吧。”

    老汉捂着脸,龇牙咧嘴,很狼狈地撑起身子倚在那扇老木门边,想着里面的人定不会开门出来,不由犯了难。

    他又看一眼胡青山,那人仿佛很好脾气地微笑着朝他点头。常海富便咬咬牙,直说了。

    “我闺女她使性子,不肯去,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胡青山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他细眉倒竖,厉声呵道:“你说什么,胆敢如此戏弄我家老爷?你那闺女不是傻吗,能犯什么脾气,哄一哄跟着我回去就是,在顾虑些什么?”

    常海富被他的尖嗓震得一哆嗦,怂了。

    “是是是,您说的对。可就算是傻子一时之间脾气犯了,也难搞得很,不如我再做做功夫,让刘老爷等几天,过几天我亲自把那丫头给你们送过去,成不?”

    胡青山马上摆出一副横眉冷对,不容侵犯的神情。他仰起脸,指着老汉,高声骂道:“贼扯淡的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允许你拿女儿抵债已经是老爷的恩赐,你居然讨价还价,是不是现在又后悔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老爷已经决定了,别说过几天,就是要今天,我送回去,没得商量!”

    他说完,扭着腰肢快步走上前来,推开堵在门边的常海富,直把老汉推得哎哟一声又摔倒在地。

    胡青山抬起手,刚要拍门,门就从里打开了。一个额上裹着浅黄色棉布的俊俏少年出现在他眼前。

    少年瘦削高挑,脸色苍白,眉宇间隐隐透着不染凡俗的贵气,他轻翻眼皮、很淡漠地上下瞥了眼胡青山,哑声问:“他欠你多少钱?”

    胡青山被他很有威仪的眼神震慑,忙低头喏喏作答:“欠了十七两银子。”

    少年皱了皱眉,低声道:“下个月,二十两,我连本带利还你。如还不上,任凭处置。”

    胡青山满脸不可思议,他把蓑帽摘下,看清对面人的粗衣麻衫,暗道不过是穷家农户之子,如此井蛙腐鼠,敢此大言,自己竟险些被他唬住。

    他轻哼一声,手臂抱在胸前,挑眉问道:“你是谁?有甚资格和刘老爷谈条件,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常泽川,你看地上那人脸上的伤口,就是我弄的。除非你想被抬着回去见你老爷,不然就答应这个条件。你若不信,我们可以签字画押,便抵赖不了。”

    常泽川,那不是常海富那个混账儿子?胡青山对他亦有所耳闻。眼前的人比他高出个头,若真掐打起来,不仅难看,而且自己定然不占上风,何况他此时看着神智不似常人。

    胡青山又去瞧常老汉鼻青脸肿的核桃老脸,看向少年目露几分惊恐。

    那条棉布已有血迹浸出,像一朵猩红玫瑰绽在额前,衬着他轻抿嘴角的笑容,显得妖异可怖。

    “不信你看,这里家徒四壁,一分钱也拿不出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现在只有我能还清欠债,实在一个月后还不上钱,你们再来抢人也不迟。”

    二十两钱,在乡下,够买多少个漂亮丫头了,别说他家女子还是个傻的。

    可他真能拿出那么多钱吗?

    胡青山心中狐疑,却没多言语,只挺着胸脯微点了头,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签字画押就不必了,你以为你爹按的手印还少吗?一个月后,若是拿不出钱,刘老爷的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的。”

    眼看他骑驴远去的身影,地上的常海富疯癫似的哈哈大笑:“二十两,你上哪拿二十两啊,就是把小环那丫头拿到花楼去卖,也卖不到这个钱。常泽川,今天下雨,你脑子也进水了?哈哈!你就折腾吧,这么多钱,就是把你亲娘也卖咯,都凑不够!哈哈哈哈!”

    常泽川低头看他一眼,便蹲下拎起老汉脖前的衣襟,狠狠道:“你这老东西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不如当个哑巴。”

    这一幕被赶来的常海威瞧见,以为常泽川要掐死他爹,急忙大叫着跑来:“泽川,别冲动,快止住,放过你老汉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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