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食肆(1)

    长安街人来人往,新开的怀柔食肆门口人声鼎沸。

    这家食肆原是京兆尹侄儿曹显格敛财邀客的春风楼,自打这春风楼建起,长安城的良家姑娘都不敢单独上街,这位京城祸害就算被告到衙门,也就是赔些银两了事,事后还担心他寻机报复。

    两月前忽而来了一队官兵围楼,拘捕了正在寻欢作乐的两位朝廷要员和曹显格,此后春风楼就贴了封条关门,半月有余后开始建起怀柔食肆。

    门外头传来一声吆喝,“掌柜的,说好‘白吃’餐食,今个可还有我们尝的?”

    掌柜云裳忙开了门迎出去,只见她眼波流转,不紧不慢回应道,“我们怀柔食肆做生意自是有一说一,一五一十,今儿个午膳烦请大家细细评鉴给些反馈,给出独到意见的,店家说了这个月都免费吃。”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不认账。”

    绑着麻布腰带的健壮男子说着大步进入食肆大堂落座。

    其后跟着一位面容相似,身材偏瘦但精干有力的男子,向云裳抱拳示意。

    “哈哈,掌柜见谅,我这弟弟有些鲁莽,我等定会好好评鉴。”

    陆陆续续食肆满座,大堂里热闹得像长安庙会的市集。

    长安城百姓好甜口,因而准备的菜谱也为适应当地口味做调整。

    色泽金黄的糖醋排骨的呼声最高,长安城百姓虽相较其他地区百姓钱包鼓囊些,但非重要节庆甚少食肉,糖醋排骨醋溜甜香,骨边肉入口即化,堪称人间绝味。

    香煎脆皮豆腐紧随其后,豆腐不是稀罕食材,但煎制后外酥里嫩一口爆汁,秘制甜辣汤料一下就俘获味蕾,便宜大碗人人都爱。

    反观鸡胸肉沙拉的呼声平平无奇,食之无味,但此后有食客特意上门请教,言说这道菜之初衷并非满足口腹之欲,意在清肠健体且功效上佳。

    总之怀柔食肆一夜之间人尽皆知,算是在长安城打响名头立稳脚跟。

    ——

    “宿主,食肆热度有八百三十点了,还在不停上涨,第一个任务:一千点热度——小有名气,很快就能达成,如果不是宿主你慧眼识珠,盘下这店面,收留春风楼女子做店员,又以免费试吃为饵,肯定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怀柔食肆二楼包厢内坐着一位绝色女子,玉质天成,绿鬟云髻,转眄流精,气若幽兰,正是新帝登基后亲封的柔安帝姬,簪缨世家女,忠臣遗孤谢知意。

    “统统,你这一通夸让我忐忑难安,半点不像三个月前还在威胁我不开店就会死的你,不过曹显格选的地方确是风水宝地,而且他在京城这么‘声名显赫’,被抓的事更是沸沸扬扬热度不减,还留下来这么多的店员,这家食肆能开起来有他一半功劳。”

    谢知意纤纤素手执一双面金鱼图团扇轻扣鼻尖,露出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生辉,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矜贵雅致,薄唇亲启妙语连珠,言语里透露着不羁。

    “宿主,您真是天下第一腹黑的乌鸦,统统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您魂穿时落水还能痊愈这都是需要消耗积分的,换言之您现在还在负债状态,要更加努力,加倍努力,开更多店,完成更多成就才行。”

    谢知意五岁时父亲在边关战死,母亲大恸将她托付给时任皇后的亲姐姐后,亦随之而去。

    谢知意六岁时不慎落水,这才有了同样名为谢知意的她得以重生,作为交换,她需要完成生身父母的遗志,为宣朝尽忠,为生民立命。

    “这就是典型的强买强卖,你......”

    话还未尽,房门被轻轻推开,走入一位十三四岁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双手交叠微微福身,“殿下,宋世子已至食肆,可要请他移步二楼同您一叙?”

    谢知意微微抬手,唇珠滑动,“嗯,请他上来。”

    习武之人落足无声,宋怀安踏入房门躬身行礼,“臣宋执远问殿下安。”

    宋怀安,字执远,平南侯府世子,亦是谢父谢母还在时同现任平南侯定下的未婚夫。

    他头戴束发白玉冠,剑眉微挑桃花眼,行礼时行云流水,问安时不卑不亢,谈吐举止可谓扫堂延枕簟,公子气翩翩,一眼便知他出身极佳,教养极好。

    总之这样的人做夫婿,就算没感情也不亏。

    谢知意莞尔一笑,示意他落座,缓缓开口道,“宋世子不必多礼,我还未曾感谢当日你带兵围了春风楼,不然还开不起这食肆。”

    宋怀安闻言掀袍落座时微微一顿。

    抬眼见她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的确确还是那位温柔明媚的美貌佳人。

    可他的印象却停留在那日她孤身前往云峰寺堵他,挽着衣袖追问他,愿不愿意遵循父母之命相娶,即便知道谢知意嫁他的理由并非真心心悦于他,但自问谁能拒绝心上人求婚。

    春风楼便是他们选择缔结婚约后合其伙办的第一件事,也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位帝姬,她绝非养在闺阁里的笼中雀,毕竟能同他说出婚后唯一要求是自由的女子怎能是堪堪池中物。

    “于公,臣是宣朝臣子为京城百姓除害,于私,作为殿下未来的......夫婿为您效劳,皆是执远应尽之责,您不必言谢。”

    宋怀安眉目清俊,语气端正诚挚,谢知意细细端详着,心道难怪京城世家女个个都想嫁他,平南侯府除了他父亲违背祖训纳了妾,宋怀安向新帝求娶她时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立誓遵循祖训绝不纳二色。

    谢知意稍稍凑近了他,团扇轻触圆润下巴,美目里闪过一丝狡黠。

    “既你说我们未来是夫妻,你还称我殿下,一口一个您,多生分。”

    宋怀安正扶杯饮茶,忽而轻咳出声,耳根微微发红不敢抬眼看她,“殿......柔安说的是,未婚夫妻间合该试着亲密些。”

    怎么亲密些还只唤她柔安,只有宫里的老太妃娘娘们才这么称呼她,思及此,谢知意轻笑出声,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

    这会儿宋怀安也知道她是捉弄他好玩儿,心中竟如女儿家升起几分羞恼,抿直了嘴角,“殿下何故打趣臣。”

    谢知意自知无理孟浪,确实是戏弄了一位家风清正、阶庭兰玉的好儿郎,可谁叫他这么好欺负的?

    她又转而透过二楼的楠木镂空雕花窗望向街区,温声道,“嗯......嗯,执安可知为何食肆是这个名儿?”

    宋怀安蹙眉,俨然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转而向她悉心询问。

    “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帝王祭祀之愿,殿下可是希望这间食肆既能受神祇保佑,又能庇护臣民?”

    谢知意团扇后的朱唇微张,唇若含丹,她随即点了点头。

    她总不能回答,是为了感谢他帮她,所以取了他名里的一个字和她封号里的一个字,听着还挺顺耳就这么定下了吧......

    见她点头,宋怀安神色舒展,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嗬,这张脸笑起来可真是祸国殃民。

    ——

    宋怀安送谢知意回到皇宫。

    用过晚膳,她褪了鞋袜,更衣洗漱。

    只着鹅黄色薄纱大袖中衣盘坐在软榻上,长舒一口气,忙碌月余才将怀柔食肆开起来,眼下系统布置的任务总算按部就班进行。

    她是帝姬,父母生前留下丰厚家产,太后和皇兄这些年也是有什么好东西不会少她一份,所有金玉珠饰养她一人绰绰有余。

    但从商有风险,敛财伤民之事她做不出来,取之于民自然要用之于民,而盘活一整个商业版图前路漫漫。

    “殿下,今日您未绣嫁衣,李嬷嬷还未能向太后回禀。”

    小娥是自小陪伴她的侍女忠心不二,她初来到宣朝一无所知的那段时日,皆由她悉心照顾陪伴,因而待她一如亲姐妹。

    “呼......母后真是......罢了罢了,小娥快把嫁衣取出来。”

    虽说嫁衣表里繁复的图案皆有太后宫里经验丰富、手艺绝佳的老嬷嬷们耗时三月完成,但作为新嫁女是有婚前日日亲秀嫁衣的规矩,她就象征性地勾几针叫外人看了知道她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和期许。

    太后特意派了嬷嬷督促,日日待她绣完回禀,生怕她躲懒随意敷衍甚至一针不动。

    “殿下,太后娘娘也是为您好,人都说嫁人为媳怎都比不过在家做姑娘,您嫁入侯府可不能像在皇宫里这么随性,眼下亲绣嫁衣也好安驸马和平南侯府的心。”

    小娥取了装嫁衣的五福锦盒同针线锦囊,安置在软榻边古朴典雅的岸几上,看着谢知意形骸懒散侧卧于饱满棉芯鹅绒软垫,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其实比起嫁妆,她更想把这亲手绘图、日日询问木匠和秀娘进展耗时月余所得的美人塌带走。

    这张榉木美人榻,塌背围板是红木和大理石,榻上配的藤席面,说是软榻实则坚硬无比。

    谢知意便购置了大批鹅绒作为软底填充,新帝已经习惯了她的奇思妙想,因而在她从皇宫大门运了满车鹅绒回到长乐宫,他也未置一辞。

    也许等食肆客源稳定之后,她可以试试开家衣坊或者床上用品铺子,鹅绒价廉,制成的被褥和衣裳却绵软温暖。

    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饱食一餐后,后来者模仿也极为容易,因而仍需在品质款式上花功夫,最好能形成品牌效应,才能稳坐榜首占领大部分市场分额。

    这估计得等到她婚后才能逐渐实施,不然动静太大,恐怕她还没能吃上螃蟹肉便人尽皆知。

    ——

    宫里接连的喜事盖过了三年前新帝登基的腥风血雨。

    新帝娶妻也不比她成婚早多少,她及笈前宫里本来冷冷清清,现在三宫六院住了他不少妃嫔御妻,御花园里时时可见绝色,赏花观鲤,好不惬意。

    皇后月前刚进宫,出身显赫,乃王丞相和夫人王赵氏嫡长女,仙姿玉貌,温婉端庄,太后很满意,她入宫后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谦恭有礼,阖宫上下人心安定。

    忽而房门两声叩响,在宫里不让宫女通报直接叩门,能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

    谢知意穿了鞋袜,套了外衫,脚步微乱,匆忙上前开门。

    他身着明黄色常服,玉冠束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精致柔滑的锦段难掩浑然天成的桀骜霸气,年轻帝王微微侧身越过略显凌乱的谢知意进门。

    他怎么这么习惯进她屋?即便小时候是她非要赖着同他共住一屋。

    而且难道他不知道亲兄妹之间这个年纪也该避嫌吗?尤其是他们这种表兄妹关系的,加之他心悦她,就更应该躲着些吧!

    可即便心里重复无数次一大串念念叨叨嘟嘟囔囔的率性言语,这皇宫说到底皆为他所有,她啥也不能说出口......

    季朝澜选了她心爱的美人塌落座,抬手整理因起坐微褶的衣摆,谁让从小他就有强迫症,笔墨纸砚须得整整齐齐,伺候他的宫侍一定苦不堪言。

    年轻帝王将软榻上还未放好的嫁衣随意搁置一边。

    “意儿倒是勤勉,以往朕叫你读书是半句不听,秀嫁衣却能日日坚持。”

    谢知意关了房门,莲步上前微微福身,端庄从容坐于彩漆束腰三弯腿凳上。

    “皇兄明知我手艺不精,这本就是件成品,我不过是意思意思秀两针。”

    生怕他眼看着大红嫁衣心烦,谢知意忙起身收拾锁入锦盒,谁知她不收倒还好,证明她不在乎,这么急匆匆爱惜至极的模样刺激到了季朝澜。

    他伸手握住谢知意的手腕,任凭她挣扎不松开,谢知意只得乖乖落坐他身边。

    她叹了叹气颇有些无奈,自从下了赐婚圣旨,季朝澜就半步不入后宫,日日偷摸来她宫里喝茶读书,美名其曰陪伴皇妹,说是她婚后就不能随意见面,就算婚前他们也不是可以随意见面的关系吧......

    谢知意自然不想刺激饱受失恋之苦的贤明帝王,况且硬要说她就是罪魁祸首。

    季朝澜如果不是皇帝,他人生得端正大气,处事果决周密,凭他们之间多年相处,也许嫁与他会是不错的选择,但如今要她折翼做一只困兽便是下下策。

    “皇兄,夜渐深了,您也该去后妃宫里,母后还指望着明年可以抱上皇长孙呢。”

    他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神色难辨,长叹一口气。

    艰难张了张嘴,最后只低低道一句,“意儿,便让朕再任性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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