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友

    她期待周怜青能说些什么,却只能看见摇头。

    他们曾经对视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能从中获得支持的力量,肯定的答案使得她十分信任这个母亲的多年好友,只是这次,她居然在周怜青眼中看到了迷茫与恐惧,如此失态对于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无数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翻腾。

    “我曾经答应阿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将你身上的咒术撤下,但现在,要食言了。”

    周怜青一把拖过正在装死的甲虫,将锋利的尖刀快准狠插入其光滑的脊背中线,甲虫突然吃痛,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于脑子动作,四肢光速伸出厚重的躯壳,疯狂扭动身体,试图将刀刃甩出,但无奈躯体笨重,方式实难成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在甲虫冒出脑袋冲向金属墙壁,试图用强大的冲劲,蹭掉背部异物的一瞬间,他抓住机会,将针头稳稳扎入其脖颈大动脉下三寸之处,那是甲虫全身血液最精华之处。

    见已成功提取,周怜青毫不犹豫用尽全力,一掌劈向自身左上臂。顿时,一根墨绿色肱骨就这么硬生生突破柔软的皮肤包裹,完整地暴露于空气。

    在肱骨掉落于地面的前一秒,敏捷地将其握在右手掌心,他蹒跚走向屋内角落处并不起眼的水缸,毫不犹豫地将甲虫脊髓液、血液精华、墨绿色肱骨扔进水中。

    双手伸进缸内,沾满此液体后,又快速举起双臂至过肩,食指在空中不停翻腾、结印,目光却并不停留在眼前,而是紧紧盯着何遇,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解除封印的过程不会太久,但是会有一点疼。”

    “我用我的性命发誓,绝对不会让你的生命受到危险。”

    “咒术?什么咒术?啊——”

    腹部似有千斤重量,疯狂下坠,每一根骨头都如同磁铁正负极两端,相互挤压摩擦仅剩的骨隙,又好似尖刀在体内漫无目的狂窜,每一寸皮肉和血管突然反目成仇,疯狂叫嚣着逃离身体。

    铺天盖地的疼痛如燎原烈火瞬间吞噬何遇清醒的理智。

    这是有一点疼吗?哪个亿啊?

    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出逃,空留一地空白。

    “啊——啊——啊——”何遇惨烈凄清的嘶吼声满室飘荡。

    只一刹那,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一般,衣衫尽数被冷汗浸湿。

    何遇试图睁开双眼,入目却是无边无际极致的黑色,须臾间,内心腾起无边寒意与绝望,“杀了我吧——啊——”

    突然,一股带有轻微栀子花味的温暖气息撞进何遇的鼻腔,像是搁浅后濒临死亡的鲸鱼重新被大海救赎,让她忍不住贴近,两颗小巧虎牙无意识地蹭上对方裸露的颈部,继续畅通无阻地向上,她试探性舔舐着他的耳垂,企图汲取更多暖意。

    “没事了没事了~”林支穹抬手将所有链条撤下,没了束缚,她整个人都如一片枯黄落叶,轻飘飘滑落,倒在他的怀中。他害怕极了,眼眸中尽是痛楚,只慌张地紧紧将她抱住,不敢有任何多余大动作,生怕会给何遇带来额外的痛苦。

    他强迫自己稳定思绪,一只手轻轻抚拍着她因极度疼痛而弯曲痉挛的脊背,另一只手指腹缓缓抚摸着她冰冷惨白的脖颈,刺骨的凉意被强势的暖流所驱逐后仓皇逃遁,每一寸血肉都被强劲的外援所安抚修复,顺从地回到本来位置。

    “啊—咝—”何遇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起身,却不想牵扯到了伤口,剧痛再次袭来。

    “你醒了,别动,刚包扎好,越动越疼。”林支穹正背对何遇研磨咖啡,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凄惨叫声,就猜出病床上的臃肿木乃伊已经清醒,这会肯定在乱动,开口提醒道。

    “你,你谁啊你?”何遇被突然从右侧传来的陌生清冷声音吓了一跳,不敢再乱动,只大声喊着,“周叔,周叔,救命啊。”

    “嚯,他亲手送你进鬼门关,你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喊他来救你,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何遇敏捕捉到了对方隐藏在调侃下的一丝微弱怒气,她在脑中疯狂搜索听过的音频,试图辨别来人,却是一无所获。

    “他在你身上有了新发现,正在研究中,委托我来照顾你。”林支穹也惊觉自己失态,慌忙调整情绪后,冷静开口解释道。

    眼前昏黄的天花板突然被一张异常漂亮但陌生的脸庞所替代,脸部轮廓线条流畅清晰,下颌骨精致完美。一双碧绿眼眸闪烁时,似有满天繁星坠入清泉,一不小心,便使人沉溺,难以自拔。

    何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试图看向别处。

    但无奈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颗生长于喉结处颜色极其浅的小痣,正随着吞咽动作起伏,时隐时现于黑色毛衣高领的边缘绒毛之中。

    “你,你要干嘛?”

    “摇床,抬高你的视线,难不成你想一直看着天花板。”林支穹弯腰按下床头的按钮,将上半张床提升至何遇足以毫不费力看到自己的程度。

    “多,多谢。”她期期艾艾地表达了谢意。

    “怎么结巴了?难道咒术封印后遗症?”林支穹不确定地疑问道。

    “没有没有,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何遇再次开口。

    “林支穹。”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谁?”她疯狂在脑海中搜索人名,但怎么都跟面前这张脸对不上。

    “林支穹!那个小时候住在我们家隔壁福利院的小哭包!有一双碧绿的眼眸,因为又胖又白又好欺负,神似萨摩耶,被我取外号叫金子的那个?”何遇极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吧?”

    “也有可能哈。”何遇在心里默默判定却又否认。

    终于,她掉线的大脑终于上线,凝视着对方右眼眼尾的那道极难察觉的星状疤痕,直接陷入呆滞。

    林支穹看着她这震惊样,无奈扶额,“只许女大十八变,男生就不行?”

    之所以她对这个伤疤印象深刻,除了伤口形状特殊以外,还因为这伤疤产生时自己就在现场。

    当年,林支穹受伤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自己。

    “你确定这个外号,不是因为你没钱去家门口的小卖铺买东西,又多次在诊所看病人家属大把大把交诊金,从而希望自己以后长大有很多很多钱,包下零食铺,才取的?”见何遇直直盯着自己伤疤,即将陷入当年的事件无法自拔,怕她精神力尚未恢复,思虑过度,林支穹及时开口打趣,转移话题道。

    “我的财迷属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你怎么会认识周叔我却不知道。”何遇脑袋迷迷糊糊的,未愈合的伤口,打破的封印,突然重逢的幼时玩伴。她迫切地想要吹散迷雾,理清来龙去脉。

    “你不疼了是吧?不愧是岳清阿姨的孩子,皮实得很。”林支穹放松地倚靠在咖啡机旁,巧妙回避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嘿嘿嘿,多谢夸奖。”何遇听出了他话里释放的拒绝信号,并没有再追问下去,爱说不说,她还不想知道了呢。

    “是你把我包成这样的?”她还是没死心,决心逐个突破,就不信翘不开他的嘴。

    “嗯。”何遇简直要被这简洁干脆的回答气笑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近乎病态的惨白指节慢条斯理搅拌着黑咖啡,那灼热到无法忽视的目光逼迫林支穹不得不开口:“烫”。见何遇没有反应,又解释道“你刚解开封印,肠胃脆弱,咖啡现在太烫。”

    “你的病情相比我们初次相遇之时,严重了不少,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何遇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些年,辛苦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手上的动作蓦然停滞,低头看向手中的咖啡,眼睛却不慎被携带着微酸果香的热气击中,慌乱急切地开口道,“温了,可以喝了。”抢在眼眶湿润之前,声音哽咽之前,将杯子稳稳放置在床头桌上,溃逃出了房间。

    在昏黄的走廊光线中,林支穹的赭黄色头发正微微弯曲,他一遍遍摩挲着贴身佩戴多年的栀子花项链。

    他心疼得厉害,自己有多害怕,她就那么永远地遗忘了自己,就有多期待能有一天继续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她身边。

    当他一个人躺在栀子花下,想着就这么长眠在这个地方也不错,幽暗的花香萦绕在他的身边,引来蝴蝶围绕着自己翩然起舞,望着远处山脚下的一如往常如火如荼的大学校园,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样的结局很好,很好。

    何遇最喜欢栀子花,每年花开时节,她都要来此游逛。

    这一世,能热烈勇敢地喜欢着、守护着所爱之人。他,很知足了。

    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呢,难过遗忘,恐惧孤独,他尝试过无数方法进行自救,结果却总是担雪塞井,最终只能任凭寂寥填满棺椁。

    没有人知道,当他冲进密室中,看见她的眼眸中尽是痛楚绝望,备受解咒之苦时,内心的彷徨与无助,她就像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于高空摔落,带着他那颗饱受思念折磨的心,一齐破碎,四分五裂,了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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