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赵初想坐在副驾驶座，手里不停摩挲着包上的吊穗，有些局促。
路灯一个接一个从黑色的窗边划过，驾驶座的许知泗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帽子，戴在头上，灯光打在帽子上，在他脸上形成了不断聚集又不断流逝的光影。
也许是感受到了赵初想时不时投射来的视线，许知泗在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偏头望过来。
“怎么，是嫌弃我的车太破？配不上你？”他扯了扯嘴角。
“当然不是啊。”赵初想急忙反驳，直接扔掉了手里捏着的吊穗。
她只是觉得，车太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明明之前在浅江公园，她还抱过许知泗的胳膊，那时候距离更近，她也没有这种感觉，这种可以感知到对方心脏跳动的感觉。
也许和今天发生的一系列魔幻事件有关。
许知泗鼻子出声“嗯”了一声，踩下油门，在绿灯亮起的瞬间重新出发，表面淡然，但赵初想却明显感受出了他的不快。
怎么又生气了？
他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刚才跟着他走进车库、停在这辆落灰的黑色大众面前的时候，赵初想确实有些震惊。
豪华小区的车库也是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夸张的水晶吊灯下，这辆大众挤在周围各种见过没见过的豪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惊讶也只有一瞬间，细想从来，许知泗不就是这么一个异常矛盾的人吗？
大几万的外套说扔就扔，却向她索要两百的赔偿；财大气粗包了群里所有成员的滑板，却砍价砍到老板心梗……
所以，住这么贵的房子，却开一辆价值完全不匹配的车，对于许知泗而言，太正常不过了。
……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下了城市高架，又穿过几条清冷的街道，终于来到了赵初想家小区门口。
老小区不比许知泗住的高档小区，门卫室就是个摆设，大门常年开着，根据赵初想的指引，许知泗顺利将车开了进来。
正面是一个小型广场，时间不早，广场舞大军已经散了，但房子不太隔音，各家各户的嘈杂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因为邻里之间太过熟悉，赵初想甚至可以分辨出是谁的声音。
身处这样极具烟火气息的场景，赵初想心头涌上一丝拘谨，她下意识去观察许知泗的脸色，没有看到任何异样，她才放下心来。
还好，他并不厌恶这样的环境。
“到了，就是这里了。”车子在小区里绕了个弯，赵初想指了指眼前的楼。
“好，我送你上去。”许知泗踩了刹车，缓缓将车停在路边的空车位上。
赵初想却摆摆手，随后就要去解安全带：“不用了，你赶紧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可谁知，许知泗却依然持续着倒车的动作，完全不给赵初想提前下车的机会。
他的倒车技术娴熟，很快就将车停好，这时候，他才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不行，太黑了。”
黑？
赵初想向楼道看去，果然是漆黑黑的一片，原本就黯淡的灯又坏了，自家的窗户也暗着，看来是没人在家。
赵初聿不在家，她理解，因为他就是个野王，经常不着家，但是赵芹芬怎么也不在家？
难道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赵初想盯着这栋外表已经长了青苔的楼，心里思绪万千，她抿了下唇：“等我一下。”
“好。”许知泗道。
赵初想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给了赵初聿，可那头却迟迟未接。
“嘟——嘟——”
沉寂的车里，电话里传来的忙音让赵初想更加心烦意乱。
电话被自动挂断后，赵初想没忍住侧头看了眼许知泗，他只静静看着她，一句催促也没说，很有耐心的模样。
车内被橘叶味充盈，对上赵初想的眼神之后，许知泗才淡淡补了句：“怎么说？”
一想到他等会儿回去要一个多小时，不能再拖，赵初想终究还是妥协，硬着头皮推开车门：“我们走吧。”
……
她真的不想让许知泗跟着上楼。
为了市容着想，这小区的外表被翻新过，内里却成了被遗忘之地，楼道狭窄不堪，楼梯也不平整，扶手上面全是灰，楼道里随处可见邻居堆积的纸箱垃圾……
捏着鼻子路过邻居家散发臭味的鞋架时，赵初想生平头一次感受到名为“难堪”的情绪，只好尴尬地向许知泗搭话。
“小心点。”
“好。”
明明只有五层楼的距离，赵初想却仿佛走了十八层地狱般煎熬，终于，柳暗花明，二人到达五楼，赵初想打开了房门。
到了这时，她又开始纠结。
该不该让他进来喝杯水呢？
自己家虽然没有楼道那么不堪，但也不是很拿得出手，上次吃的外卖还没扔，赵芹芬又喜欢把高跟鞋扔得到处都是……
不过许知泗却没有赵初想这么纠结，见她已经到家，他很果断地选择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盯着他洒着月光的背脊，赵初想突然灵光一闪：“等一下。”
她怎么忘了，那件Valentino外套还没有还给他呢，今天正好是一个好机会。
许知泗已经向前走了两步，听到她的挽留，他又转过身来，下巴微抬，示意她继续说。
五楼没有遮挡，月光印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有些锋利的唇线和瘦削的下颌角，他还是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就站在这儿，等我一下。”赵初想点了点他所站的位置。
许知泗并没有多问，直接点了点头：“好。”
得到答复之后，赵初想推开大门，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将当初那件Valentino外套从窗台上扯下来，揉在手里就往外走。
可刚走到客厅，她又觉得不对。
直接这样还给他，好像显得她有些太不重视了，于是，赵初想又重新退回房间，开始翻墙倒柜找袋子。
她之前囤了不少好看的袋子，可是现在全部拿出来摊开看，却觉得哪个都不合适。
白色纸袋太素，不行。
印花纸袋又太乱，不行。
……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适合的，赵初想将外套叠好，放在里面，拎着向外走，却在伸手抚上大门的那一刻，惊掉了下巴。
赵芹芬不知何时回来了，她穿着和上午去见田建新一样的套装，正和许知泗说话，二人你来我往，居然很和谐。
赵初想赶紧躲在门口。
要知道，赵芹芬是很讨厌不良少年的，这也是她当初执意让赵初想念逐阳中学的原因，每个学校都可能会有不良少年，但逐阳绝不会有。
正巧这时，有一位邻居路过。
那人打量了许知泗两眼，眼睛里染上八卦的神色。
“唉哟，芹芬妹子，这是谁啊？该不会是想想男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赵初想躲在门口，心一惊，手也没忍住一颤，可是，赵芹芬接下来的话，却直接让她呆在原地。
“什么呀？”赵芹芬娇嗔着摆摆手，“他是我们家想想的老师。”
赵初想：？
老师？
他什么时候成她老师了？
“哎哟，这么帅这么年轻的老师哦，真是年轻有为。”
……
赵芹芬与邻居聊了好长时间都停不下来，这期间，却再没听到许知泗的声音。
他该不会听不下去，所以走了吧？
赵初想没忍住偷偷探过身子，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去——
可这一看，却直接对上了许知泗的眼神——
他将身体靠在栏杆上，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眼中的了然神色一览无余，似乎早就知道她藏在门后。
三秒后，他冲她勾了勾手指。
眼看被发现了，赵初想也不能再躲，提着袋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好在，他们的话题已经进入尾声。
赵芹芬最后道：“想想，快请老师进门喝杯茶。”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就先离开了。”许知泗礼貌拒绝了这一提议。
“啊？这么急吗？”
“是的，抱歉。”
“好吧。”赵芹芬似乎有些遗憾，“那，想想，你送送老师。”
“好。”赵初想应了，随后对赵芹芬说，“妈，你先进去吧，我和老师说下话。”
“唉，好，那我不打扰你们。许老师，记得下次来做客啊。”赵芹芬笑眯眯地进了家门。
……
直到完全看不见赵芹芬的背影，赵初想才一把抓住许知泗的外套袖子，将人拉到楼梯口。
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潺潺。
“你怎么骗我妈说是我老师啊？”赵初想无奈质问。
许知泗却一脸淡然地反问：“我怎么骗人了？我不是你老师吗？”
赵初想：“……”
好吧，他的确是她的老师，今天刚认的，滑板老师。
许知泗话音一转：“不过，她好像把我当成你艺考培训的老师了，和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
赵初想心里咯噔一声：“她说什么了？”
“她说——”许知泗侧过头，盯着二人头顶的月亮，似乎在回想，“你今年高考考得不错，去阳京传媒大学稳了。”
“还说，你不和家里打招呼就去了外地培训，花光了所有的小金库。”
……
“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像都说了。”许知泗最后总结道。
赵初想：“……”
她找袋子那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里，赵芹芬居然说了这么多？
而且，许知泗说他是老师，她居然就真的信了？哪有长这样的老师啊？
赵初想不免为赵芹芬的老年生活担忧，她一定是那个最容易被骗买三无保健药的人群。
“赵初想，你居然骗我。”突然，许知泗重新直视她，舔了下嘴唇，这么说。
这还是赵初想第一次从许知泗嘴里听到她的全名，用他的腔调念出来，居然怪好听的。
仿佛电流布满全身，赵初想嘴唇颤抖着：“我骗你什么了？”
“骗我说高考没考好，心情不好，害我浪费那么多时间陪你找乐子。”许知泗答。
“我只说了我心情不好，我又没说和高考有关系，这都是你自己猜测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初想叉着腰，“再说了，我看你冲坡冲得比谁都开心。”
“行。”许知泗咬牙点了头。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屁孩。
“刚刚呢，我以老师的身份，给了你妈妈一些建议。”
“你说什么了？”
“我说——”许知泗突然弯腰，像赵初想靠近，随后俯在她耳边道，“像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当然要好好管教，所以，我给她传授了一些、管小孩的方法。”
“许知泗！”赵初想眼睛都瞪大了。
他怎么能这样！
“想知道是什么方法吗？”许知泗继续问。
“什么？”
“不告诉你。”许知泗勾唇，“我今晚得回训练营，就先走了，下次见。”
赵初想：“……”
他就是故意气自己。
看着许知泗离开的背影，赵初想突然笑了，随后问：“训练营有门禁，你打算怎么回去？”
“翻墙。”
“真翻啊。”
“真翻。”
赵初想双手交叠，站在了许知泗刚刚待过的地方，靠在围栏上：“我上次去基地呢，张东给我办了张通行证，全权限的，有了它，就可以在基地来去自由，想要吗？”
闻言，许知泗回过身，挑眉道：“我都忘了你是W1N大小姐了。我说我想要，你就会给吗？”
赵初想点点头：“那当然。”
“那我想要。”许知泗道。
赵初想提出条件：“告诉我你对我妈说了什么，我就给你。”
许知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低头笑了一声：“大小姐，你这是在潜规则我吗？”
“不过呢，比起出卖自尊，我还是宁愿出卖体力，继续翻墙呢。”
出卖自尊？
潜规则？
这一瞬间，赵初想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混蛋，对面的许知泗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落在赵初想眼里，让她更生气了，她咬了后槽牙，直接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将手里的袋子丢到他手里。
“滚。”赵初想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