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分钟半的时间里，许知恒的嘴巴像是机关枪一样，吧啦个没完。
从59楼到1楼。
“应霜雪，你看看，我没认错吧，是她没错吧？”许知恒动手扯了扯“Apollo”的胳膊。
应霜雪。
原来应霜雪就是“Apollo”。
思及此，赵初想没忍住通过面前的镜子瞄了他一眼，她实在不理解，他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初想投射来的好奇视线，应霜雪的脸色更黑了，他靠在电梯墙壁上，难得烦躁地甩开许知恒的手：“我说了很多次，别叫我这个名字。”
“为什么？”许知恒很不解，“我哥能叫，我却不能叫，你是不是歧视我！”
“是不是！”
……
于是，关于“粉丝”的话题就这样被转移。
很突然，又很出乎意料。
“叮——”
这时候，电梯到了。
在许知恒拉着应霜雪发疯的这段时间里，许知泗双手插兜立在一隅，一直没说话，仿佛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沉寂，对后方的动静充耳不闻，全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被迫“带娃”的应霜雪实在受不了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忍了很久，最终握紧拳头，迈步从赵初想和许知泗中间穿过，提前逃出了电梯。
可许知恒哪能罢休？跟在他身后，也追了出去。
他们一下子跑出十米远。
耳边的吵闹声骤小，许知泗这才皱着眉头，伸手揉了揉耳朵，抬脚向电梯外走，带来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他是真的很喜欢穿外套。
赵初想不像陆越汐那般对奢侈品如数家珍，看不出他外套的牌子，也不清楚价格，不过，她总觉得，无论什么样的外套，穿在许知泗身上，都是格外好看的。
二人并肩向外走。
许知恒闹着要吃烧烤，正巧小区附近有一家评价很好的烧烤店，老板烤鱼手艺很好，店内每到晚上就座无虚席。
昏黄路灯下，知了一刻不停地鸣叫，街边大树下坐着几位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正捏着蒲扇下象棋。
看着许知恒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模样，赵初想终于忍不住侧头问：“你们不是双胞胎吗？怎么性格差那么多？”
“问我啊？”许知泗睨她一眼。
不然呢？
赵初想“嗯”了一声，有些不理解这话的含义。
可许知泗却似乎冷笑了一下，发出一声极有存在感的气音：“呵，问我干什么，你不是他粉丝吗？”
重音压在“粉丝”两个字上。
他的不快溢于言表。
赵初想自然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却更加不解了，他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
难道……他是个潜藏的弟控？想要独自霸占弟弟的关注与喜爱，所以自己说是他弟弟的粉丝，他就不高兴了？
可是——
赵初想瞄了一眼被烦得不行的应霜雪。
也不像啊。
虽然不理解，但赵初想还是选择解释，将机场那天发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
“事情就是这样，我只是看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有点好奇多看了几眼，机场那么多人看着，我只能胡乱扯个借口啊。”
她自认为解释得很明白了，可许知泗却还是一脸紧绷的严肃模样。
二人停下脚步，沉默对视着。
不远处，路灯下围着一群小飞虫，正在欢脱地舞动着。
“将你！”
树底下大爷们下象棋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来。
只显得这边更加安静。
赵初想踩着脚下一块突出的青石砖，用鞋底不停摩挲，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想明白他到底在不开心些什么。
“噗——”
就在赵初想的耐心值耗尽之时，她听到了许知泗克制不住的笑声，像是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温泉底。
赵初想：“……”
靠。
男人心，海底针啊。
上一秒还很不开心，这一刻就能笑得这么花枝乱颤了？
“你笑什么？”赵初想厉声询问。
许知泗的肩膀依然一耸一耸的，说话也断断续续：“所以，你就当着应霜雪那些粉丝的面，说你是许知恒的粉丝？”
“是啊，可我也没办法啊。”
许知泗低下头：“你知道那家伙是干什么的吗？”
“滑手？”赵初想眨眨眼睛。
她和赵初聿当时就是那样猜测的。
没成想，听到“滑手”这两个字，许知泗的笑声更响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然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最后把手机丢给她。
“你自己看吧。”他说。
赵初想好奇地双手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国外的知名社交平台，一位名叫【恒星】的博主主页，已经有十几万粉丝了。
赵初想当即认出了这是许知恒的账号，因为他当时给她签的名就是【恒星】。
——知名cosplay博主、舞蹈区常客、日漫狂热爱好者……
越往下看，赵初想脸色越黑。
终于在翻到一条女装视频时，她爆发了，果断将手机息屏，脑海中却还在闪回刚刚看到的画面。
许知恒穿着粉色毛茸茸的cos服，跟随音乐扭动身体，四肢僵硬无比，表情却热情奔放，标题赫然是“十万粉丝福利”六个大字。
赵初想：“……”
她终于理解机场那天，周围人为什么都用那种“不理解，但尊重”眼神看她了。
大爷的。
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
烧烤店果然已经满人，四人在街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室外的空位。
木质的桌椅，表面泛着油亮的光芒，许知泗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方才坐下。
得知赵初想并不是他真正的粉丝之后，许知恒化悲愤为食欲，点了一桌子的食物。
烧烤陆续上桌，应霜雪和许知恒面前都开了几罐啤酒，许知泗却没喝，不早了，他待会儿要开车送赵初想回家。
“所以，阿泗那些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给外界一点曝光，都是因为这个。”
“‘著名cosplay博主竟是x cept冠军亲弟弟’，这种标题想想就挺恐怖的。”应霜雪动作文雅地咬了一口肉串。
许知恒急了：“和我扯上关系有那么丢人吗？”
“挺丢人的。”许知泗举起杯子，和应霜雪碰了一下，用无比确定的语气说。
二人一唱一和，把许知恒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不远处有人在唱歌，一首腔调婉转的粤语歌，竟给这烟火气升腾的烧烤区增添了一丝浪漫的气息。
晚风拂面中，赵初想看了看应霜雪，又看了眼许知泗，插话道：“我原本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
应霜雪笑了：“你是看了网上的深扒贴吗？”
赵初想点点头。
什么命定的宿敌，什么既生“A”，何生“4”。
“我也看到了，没一件真事儿，那些人不去写小说太可惜了。”应霜雪无奈笑笑。
赵初想也跟着笑了笑。
如果换成之前，她可能会追问：“既然是假的，你们怎么不澄清呢？”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橙汁，赵初想没忍住侧身看了眼许知泗，却正巧捕捉到他的视线。
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她能看到许知泗轻颤的睫毛，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好像也这样近距离对视过。
对视的瞬间，是交换彼此烂漫宇宙的时刻。
这一刻，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看到了他眼中沾惹了风月的宇宙。
就在这时，许知泗的眼神似乎往旁边飘了一下，随后突然靠近，伸出手臂揽过赵初想的脖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嘘，别出声。”他俯在她耳边说。
太近了。
近到赵初想能听清他声音的前中尾调。
埋在他的肩头，她似乎要窒息，脸红得不行。
他在干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许知泗就放开了她，随后，一件带着熟悉橘叶味道的外套就从天而降，盖在她头上。
赵初想胡乱拨开这团布料，眼前重现光明之时，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文军国正坐在隔壁桌，邵雨霞就在他旁边，正在点单。
他们出差回来了？
赵初想简直难以置信。
明明昨天在电话里，他还说暂时回不来。
他骗了自己。
在昨天这么重要的时刻。
恍惚的时候，许知泗已经招呼着应霜雪挪动位置，将赵初想挡住。
“哥，你干嘛？”许知恒感受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赵初想头上盖着的外套，很疑惑。
“下雨了。”许知泗敷衍道。
可许知恒居然真的信了，他伸出手掌，摊开感受着：“下雨了？没有啊。”
应霜雪则一脸了然的表情：“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结账就行。”
“好。”许知泗没有拒绝。
被拽着离开的时候，赵初想依然麻木，拐弯的时候，她下意识往文军国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邵雨霞拉着他胳膊撒娇。
比起上次在机场，他们有点晒黑了，看来度假真的很有意思。
……
走过两个街道之后，赵初想终于想起要把外套还给他。
“你知道那是我爸爸？”
许知泗点点头：“老板长什么样我还是认识的。”
赵初想低着头，不再多问，却无意间瞄到许知泗裸露的小臂——干干净净，哪有半点纹身的影子。
“你的纹身呢？”
“什么纹身？”许知泗接过外套。
“你小臂上的，刚刚修水管的时候我还看见的。”
“哦，那是贴的，洗了澡就没了。”
赵初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她是想问，为什么要专门贴一个纹身，但是，刚刚看到文军国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她的大脑还有点空白，因此只问了一半。
还好，许知泗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喜欢在身上留什么标记，感觉很像屠宰场里的猪，但是彭华他们都有，不贴一个，显得我很不合群。”
赵初想：“……”
原来，清冷厌世如许知泗，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吗？
“你叫什么名字？”
赵初想抬头：“嗯？”
“你今晚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不是很不公平？”许知泗答。
赵初想这才想起，她确实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说：“我叫赵初想，最初的初，想念的想。”
学着当初许知泗介绍自己的语序。
“赵初想。”许知泗喃喃念过。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念自己的名字，赵初想的心一阵猛烈跳动，紧张到语无伦次
。
“我跟我妈妈姓。”
她解释了这么一句，可话音刚落，她就懊悔，他又没问，自己干嘛上赶着解释这么多。
许知泗倒没太在意，随口道：“我也是随母姓。”
这一点倒是让赵初想有些惊讶，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网上那个深扒贴。
——“4”是遗腹子。
不知不觉中，赵初想的眼神中就染上了一丝奇异的色彩，看在许知泗眼里，只让他轻哼一声：“收起你怜爱的眼神，我可不是遗腹子。”
闻言，赵初想瞳孔微怔。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怎么什么都知道。
看来应霜雪说得不错，那个深扒贴里一件真事儿都没有。
“所以——也是因为离婚吗？”赵初想斟酌着问。
本以为许知泗并不会回答自己，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很坦诚地开口了。
“不是。”他答，“他们压根就没结婚。”
“啊？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双方差距太大，我妈把他甩了，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就独自生下了我们。”许知泗云淡风轻道。
“你见过你爸爸吗？”赵初想问。
许知泗点了头：“远远见过几次。”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知泗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思考了很久，才说：“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那他知道你和许知恒的存在吗？”
“不知道。”许知泗摇摇头，“他为什么要知道，只是陌生人罢了。”
他的语调轻得仿佛根本没说过什么。
似乎是不在意的，但似乎，又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