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玉珏

    寻棋镇。比起名字,更像道听途说的传说。

    世上有关于寻棋镇的传说很多。譬如说:镇子里人人都会下棋,其中又以围棋为最甚;又譬如说,那是一座海上缥缈的小镇,如同传说中的蓬莱瀛洲。

    还有说,那里民风淳朴,百姓和乐,去了的人没有愿意再回来的。

    有人说那是一座很大的岛,有人说那是海上仙山。

    裴道晴出了山庄,转而来到了隐轩的那间厢房。

    她寻了个躺椅躺下,闭上眼便开始整理思绪。

    凌云生虽机巧无双,但他毕竟也不知道裴道晴有能与鬼沟通的能力。

    有关于修罗道的事,裴道晴一向瞒得很好,凌云生唯一一次在场,都是在中箭昏迷中。连虞伏心都是在两人来到了姜府门口了,才被裴道晴告知了这件事。故而凌云生将她的消息来源误会成那传递信笺的人,实在也情有可原。

    然而裴道晴得知寻棋镇的事情,实则是从她度化过的一只冤魂身上得知的。

    那冤魂被她遇到时,早已神志弥散,问他话也不答,只颠来倒去地念着七月七,寻棋镇,关云锦,鬼门关。

    裴道晴留心听了半晌,只确定了一件事,寻棋镇关云锦,真正存在于这世上。

    眼见那冤魂魂力薄弱,几乎消散,裴道晴来不及再多打听,赶紧起阵护法,将这只冤魂度化后送入了轮回。

    后来她也曾留心打听过,却再也没听到过有关于寻棋镇确切的信息。想来此事只能看机遇,便是急也急不来。

    思及此,裴道晴吐了口气,又转而思量起另一件事来。

    她的记忆。

    她其实并非对过去一无所知,只是记忆零零散散,她曾经不甚在意,也从未梳理过。

    现下认真回忆起来,发现最先前的记忆,也只从十二岁开始。

    自己曾在十二岁那年拜别了一个师门。

    裴道晴皱着眉头想而又想,也只记起那时是自己自请离去,全不记得前因后果。

    随后,她似乎又和剑道阁有了什么纠葛。此事她曾问过伏心和阿凌,他两个明显是知道什么,却偏偏对她守口如瓶。虞伏心甚至还劝她,不要执着于过去的事情。

    那么,想必就是不好的事情了。

    但这不好的事情,裴道晴当真是忘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剑道阁所有人事,全部一片空白。

    在这之后,她就陷入了剑道阁的追杀,身负重伤,被当时家在阮云的凌云生所救。这一点她本该也忘了,还是凌云生事无巨细地同她讲过,又拿了留影石给她看,她才极为勉强地回忆起一点零星的画面。

    那留影石中正是她被凌云生救起时那一幕。

    据凌云生所说,当时她受那样重的伤,他生怕她死在他手里,这才用留影石作了个见证。

    裴道晴闻言哭笑不得,又连连道谢。凌云生当时还颇有风范地回了一句:“救人而已,举手之劳。”

    裴道晴听罢还来不及接话,只听凌云生又道:“大恩不必言谢,你实际行动回报我便好。我听闻你计划要去楚洲,带上我一起吧。”

    裴道晴原以为不过是带上他一人,谁知出发之日却见他袖手立在门口,身后整齐地立着四十几号人,竟是拖家带口地走,惊得裴道晴半天讲不出话。

    好在这四十几号人都是修士,根本无需裴道晴操心,一上路便各自散开了,衣食住行一概自己解决。后来裴道晴便知道,那些修士都是凌云生麾下暗卫,这眼盲体弱的小少年,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事情到这里,再后来就是一路东行南下,一直来到楚洲了。

    裴道晴苦笑一声,这一梳理才知道,她记忆里有关于曾经的事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过……

    裴道晴伸手摸向脖子,顺着挂在颈上的线扯出半块玉珏来。

    这半块玉珏从她失忆醒来时就挂在她脖子上,先前她只记得此玉是有人相赠,如今绞尽脑汁地想,好歹是想起来,这是她先前拜别的那个师门中,她曾经的师父给她的东西。

    裴道晴扯下玉珏来研究半晌,得了两个结论。

    第一,这是块传讯玉令。至于另外半块,当是在她曾经那位师父手中。

    第二,这块玉珏经她灵力激发,上面缓慢出浮现一个浮水环山的纹徽——这是山水派纹徽。

    她曾是山水派弟子。

    裴道晴缓缓皱了眉。

    山水派,一个宗派里根本没人的门派。

    确切来说,山水派不论是掌门、长老还是弟子,根本就不在门派中修行。

    山水派是所有修道门派中的一朵奇葩。别的门派讲究的是实力到了,再冲击境界,山水派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个门派的修炼法门是以悟开道,只要悟境到了,其实力就能相应提升。

    故而山水派的长老全都游荡在俗世之中,收徒也是在尘世之中挑选,只要有悟性,都可以收入门下。因此能拜入山水派的弟子全都靠命,根本强求不得。

    而明悟开道,并不讲求道法。只要找到合适自己的道,都可以用山水派的修炼法门来练,因此山水派门人修什么道的都有,所做之事也五花八门,都只求一个历尽千帆,明悟境界。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轻松好玩的修炼法门,悟境一事玄之又玄,实力没到那个境界,是极难拥有相应的心境的。一旦心路走岔,走火入魔简直如家常便饭。因此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老老实实修炼,提升实力后再顺利突破才是正道。

    然而令裴道晴皱眉的,并不是这些。

    山水派门人有时为了开悟明境,甚至会做出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事来。

    譬如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医修,便是山水派门人。他讲求的道是“只看疑难,不治寻常”,很多时候病人在他眼前快死了,他也无动于衷。只因为那病人所患病症并非疑难杂症,哪怕救人只是举手之劳,他也不愿做。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不少,再加上山水派因走火入魔而被逐出师门的人数在各大门派中也首屈一指,因而山水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实在也毁誉参半,不好作评。

    她曾经那位师父,若是其他门派的长老,那倒也好办,至少该是个正道人士,总归德行不会差到哪里去。但那位师父若是山水派门人,还真就有些不好说了。

    只不过,山水派门人常年在尘世修行,门派内部关系虽错综复杂,但消息人脉却也是实打实的广。这寻棋镇的事,若能问问她曾经的师父,或许能摸到些门道也说不定。

    裴道晴思量许久,终究还是将一道携着讯息的灵力送进了玉珏内部的传送阵法。

    不论如何,试试再说。

    与此同时,宁玖轩。

    褚鹦周和卓炉章一坐一站,中间夹着个愁眉苦脸的花鹤林。

    “我说师兄、褚师弟,咱们有话都好好说,这万一真要打,咱们出去寻个地方再动手,行不行?”花鹤林举起双手,当着好好先生,“给人家这客栈打坏了,不还得咱们自己赔钱?”

    花鹤林嘴上是这样说,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官司。

    开玩笑,他两个打架,把客栈掀了,当然是各不认各的账,到时候褚师弟说让师兄赔,师兄让褚师弟赔,两人袖子一甩都走了,那不得落在他的头上?!

    他就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镖师,不知道押多少回镖才赔得起!

    卓炉章淡淡扫了他一眼,将他那点小九九尽收眼底,冷笑道:“打坏了也不要你赔,你怕什么。”

    “呵呵。”花鹤林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嘴角。

    瞧瞧这话说的,给鬼听鬼都不信。

    倒是他这一席话给自己刷了不少存在感,褚鹦周的眼风慢悠悠落在他身上:“说起来,当年之事,花师兄也在场,莫非花师兄也不知此事古怪?”

    花鹤林嘴角一抬又想呵呵,终究还是忍住了。对着自家师兄不客气倒也罢了,这褚师弟可不是他惹得的,到时候他一个恼火把自己的剑也折了,自己才是真的哭都没地方哭。

    只是花鹤林正想回话,卓炉章的眼刀就冷冷飞了过来。

    这钱根本就不是人能挣的。花鹤林冷笑着想,回去就跟镖局请辞。

    “我不知道。”花鹤林懒得和他两个打哑谜,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师兄和褚师弟既然一时半会说不完,那我就不奉陪了,你们慢说。”花鹤林撂下这么一句,站起身就准备撂挑子走人。

    “花鹤林,”卓炉章的声音悠悠地从后面追上来,“擅离职守,十倍赔偿。”

    花鹤林走到门口的身影骤然停住,想到师兄聘请他时下的重金,艰难地转过身来,后槽牙咯咯作响:“呵呵,师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没走吗。”

    “嗯,”卓炉章好整以暇地坐下了,还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安然道,“那你说吧。”

    说什么?到底要他说什么?能不能给个准话?猜字谜呢?

    花鹤林眼皮直跳,心道你们这些达官显贵,都不把我这平头老百姓当人是吧,那我今天就把这挑子撂这儿了,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于是索性开口道:“褚师弟,当年你师姐之事,依我看来,的确古怪。”

    褚鹦周笑了一声,直起腰靠在了椅背上,瞭了卓炉章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卓炉章竟然也没出言制止,看样子是准备让他就这么说下去。

    什么意思?

    褚鹦周又看了一眼卓炉章,只见他安然坐在那里,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对花鹤林的话毫无反应。

    褚鹦周皱着眉头,心思电转,忽然想到姜府那一回两人交手,卓炉章实则也没有拼尽全力。

    莫非?

    褚鹦周眼皮一跳,好似摸到了一点风。

    只听花鹤林果然道:“不过这并非我一人所想。师门传下缉杀令、恕风真人公开宣布将裴师姐逐出座下的那一夜,我曾去找师兄合计了一番,那时候师兄可不是如今这个态度。”

    花鹤林看了卓炉章一眼,只见他面色平静,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于是接着道:“师兄当年实则也认为,裴师姐出的事,背后还有隐情。”

    “但那十几名同门和那一名长老,确实为她所杀。”卓炉章忽然发话,“我就是想给她找理由,也想不出是怎样的仇怨,值得这十几号人全部命丧她的莫诛剑下。”

    褚鹦周一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看来卓炉章和花师兄实则都觉得此事古怪,只不过他们更倾向于此事虽然古怪,但师姐也脱不了干系,而自己更倾向师姐是无辜的。

    不过,既然如此,那么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不完全相信当年所谓的真相。

    思及此,褚鹦周忽然开口道:“五个月,卓师兄和花师兄先将此事瞒下,五个月我若拿不出一个解释来,我从此不干涉师门有关于此事的决定。”

    卓炉章双手交握,闻言悠悠点了个头:“如此最好。”

    褚鹦周听罢眼神转向花鹤林,花鹤林心道这有我什么说话的份?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回道:“行。”

    “嗯。”褚鹦周应了一声,道,“既然说好了,你们就出去吧,别在这扰我清闲。”

    花鹤林简直无语凝噎,请是你把我两个请来的,现在赶人也赶得这么干净利落,是不是人啊?

    卓炉章闻言也冷笑了一声,心道自己跟这小疯狗多呆一秒都怕咬,趁早走了省得患上狂犬病。

    于是站起身来,带着花鹤林就走。

    临走前用灵力带上了门,那灵力的余波直冲褚鹦周震荡过去,被褚鹦周一挥手化解了。

    他盯着关上的门,半晌都没说话。

    褚鹦周伸手拂了一下腰间的翡翠牌。

    罢了,先找到师姐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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