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今晚有雨，一直要持续到周五。
从出租车上下来，市中心早已华灯初上。
宴知欢刚拿出伞，就被旁边的人接了过去。
“我来吧。”
她睨了他一眼，笑笑。
雨丝飘飘悠悠，轻抚着大地万物。
伞下，宴知欢慢悠悠走着，身旁的刘宇豪倒是难得的有耐心，配合着她的步伐，一道往商场走去。
手机里卓雅芬还在喋喋不休，念叨她国庆节没回家的事。
“你说说你，不回家也就算了，跟我说功课太忙，结果是去带旅游团，还把自己整到医院去了，家里缺你这点钱吗？”
宴知欢纠正她：“妈，话不是这么说的。带团是一种实践学习，光学理论那叫死读书，我现在是活学活用，还能顺便挣点零花钱。”
距离商场大门很近，但这会儿地面潮湿，为了避免泥渍溅到身上，她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实践学习也没见过把自己学到去医院输液的。”卓雅芬显然对她的说法并不认同，“你这都是豁出命去读书了都。”
“就是个小感冒，我要是再晚点去医院，说不定自己就好了。”她差点要扶额叹息。
从前她叛逆的那几年，卓雅芬就没怎么念叨过她。后来的这些年，她也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
按卓雅芬的规划，她用不着学的有多好，大学毕业以后就找一份轻轻松松的工作，结婚生孩子，过安稳日子就可以了。
在宴知欢看来，或许这样也未尝不可。
“你也别嫌我烦。”卓雅芬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之后的日子无非也就是希望你，还有宇豪能过的顺遂一点。”
“我知道。”宴知欢应了声。
“生活费够不够？你刘叔把宇豪下个月的生活费也打给你了，你记得转给他。还有宇豪过几天是不是有演出，你记得带他去捯饬捯饬。”
“合着我都成他保姆了。”宴知欢无奈，瞥了眼走在前面的少年，“他演出这事儿刘叔知道吧？”
“知道。你刘叔啊就是嘴硬心软，跟宇豪面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记挂他。这回知道他有演出，生活费还多打了一些过来。”卓雅芬顿了顿，又接着道：“对了，你的生活费也多打了一些。”
宴知欢笑着：“你还怕我吃醋啊。”
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刘宇豪这会儿倒是一点不顾忌她，自个儿在店面人群里穿梭。
“你这丫头，少在那里贫嘴。我是你妈，总不会亏待你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的好妈妈。”眼瞧着快瞅不见刘宇豪背影了，宴知欢打断她的话，“我这带刘宇豪买衣服呢，先不跟你说了啊。”
“好，好。给自己也买两身，买完了早点回去。”
“嗯，知道了。”
逛了一圈，收获不小。
临回去前，刘宇豪又看中一套衣服，甩了手里的大包小包给她，自个儿进了更衣室。
宴知欢平常就是个不大爱逛街的主儿，今天陪了这老半天，着实无聊。交代了店员一声，自己往外面走了走。
刚到门口，手机响了。
低头看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是广告推销。
不是许清硕。
她因为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莫名感受而愣了下，随后轻轻笑了笑。
摁掉电话，她也不走了，索性背靠着玻璃护栏，打开微信浏览未读消息。
班级群里通知了这学期的团建活动，是和计算机系物联网班一起组织的素质拓展，要求尽量全员参与。
她还没有回复。
往下是江浩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去医院看的佩德罗的消息。
简单回复了一句，指尖继续一路向上划拉，消息零零散散的，最终停在一个黑色头像的聊天框上。
【您已添加了许清硕，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许清硕的微信好友请求是那天她上完课，回寝室以后弹出来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她没有多想就通过了。
诚然，他不曾找过她，她也没有联系他。
甚至他到现在也没告诉她那个行李箱找到没有。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收好手机，宴知欢叹息一声，转过身趴在玻璃围栏上。
这里是二层，一层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穿梭在商场中。
正下方，一道身影落入她眼底。
很眼熟。
熟到即使隔了这么远，她也一眼认出了人。
她视线微微挪动，看到那人身上简单的米白色卫衣和牛仔裤。
是许多年前他喜欢的穿衣风格，表面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是他人难以高攀的桀骜不羁。
只是一晃，便看不见了。
宴知欢愣然片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看什么呢？”
回过头，是刘宇豪。
已经换好了衣服。低领毛衣外搭了一件同色系薄款风衣。搭配一条黑色休闲长裤，以及刚刚花了不老少钱买的一双国潮运动鞋。
这么看，倒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你进来，帮我看看这套怎么样。”
宴知欢还愣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刘宇豪是在跟她讲话，跟着进了店里。
“这套衣服是咱们店里的最新款，你看看，”女店员给他理了理衣服下摆，看着镜子点了点头，说：“很合身，看着又精神又帅气。”
刘宇豪在全身镜前站了会儿，左右前后看了个遍，还是拿不定主意。
“你觉得怎么样？”
宴知欢还没答，女店员就接过了话茬，笑着同她道：“姑娘，愣着做啥？过来看看你男朋友帅不帅。”
刘宇豪：“……”
“她是我姐。”
他这下倒也不再问她的意见了，生怕被别人误会似的，很快就决定好了，“就这套吧。”
宴知欢笑笑，没说什么了。
女店员眼力劲十足，眼见这笔生意要成，对着刘宇豪殷勤笑道：“那成，就这套了。一会儿给您包起来。”
“麻烦了。”刘宇豪应了声，歪了头朝宴知欢扬扬下巴：“付钱了。”
宴知欢撇嘴：“合着我还成你的自动付款机了是吧？”
刘宇豪接得顺口：“我爸不是把钱打给你了吗。”
得，父子两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女店员在一边听见了，乐呵地不行：“男孩子花钱没个度，是要帮忙看着点。”
正刷卡的时候，有人走到她身后。她还以为是刘宇豪，直到那人喊她。
“知欢。”
突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温润如玉。于她却不啻于一阵狂风巨浪，在她脑海里不断翻腾着搅动着，把她几乎要忘记的记忆，又重新一点点拉扯出来。一幅幅黑白画面，渐渐变得色彩缤纷，鲜活生动。
最后，缓缓沉淀下来。
最终，也不过是她记忆中一段还未曾磨灭的过去。
而已。
“知欢，是你吗？”
宴知欢手里还拿着卡，思绪迟滞了片刻，才将卡片递给店员。
输入密码，付款成功。
身后人没再说话。
她定了定神，转身。
来人是季安。
年轻，帅气。
个子比起他们在一起时又长高了不少，脸上很干净，头发却有些杂乱。她所熟悉的那双眼睛，此时正目不斜视，死死地盯着她。
宴知欢滞了滞，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是没想过跟他重逢的画面，只是这一刻到来的时候，终究和想象的不同。
初时那种惊涛骇浪般的感觉很快湮灭，余下的只是一点对过去的惆怅和怀念。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或许，她早就不那么爱他了。
也或许，她从来没爱过他。
毕竟，她是这么自私的人。
“好久不见。”宴知欢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声音淡淡，“季安。”
空气安静了三五秒。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最终不道而别。直到这次相遇，中间隔了杳无音信的四五年时间。
如此敷衍的一句“好久不见”，仿佛她与他，早已不相干。
也的确不再相干。
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一头黑发散在肩上，眉眼精致，眼里却毫无波澜。记忆中的嚣张肆意，在她面上了无痕迹，余下的，只有他不熟悉的清冷和淡然。
可是，怎么可以？
他害了她，她不是应该恨他怨他死死记着他吗？
不，不是的。
也许她早已经对他死了心，这般没事人的模样，显然早把他丢到脑后了。
这些年想必她过的很是洒脱吧。
不像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自责懊悔之中，即使身边人来来去去那么多，也不曾忘掉她丝毫。
季安自嘲地笑了笑，视线胶着在她脸上，“是啊，好久不见。”
宴知欢倒没有避开他这般视线，看着他，扬起了笑容。
“听说你去了国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有了那句好久不见，季安并不吃惊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多少情侣夫妻，分开后再次相遇，对对方仅剩的一点客套，也不过一句“过得怎么样”。
多悲哀的问题。
也是，她凭什么要因为他犯的错来折磨她自己？
他还想奢求什么？还能奢求什么？
季安看着她，想要将她这几年的变化尽收眼底，又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起码，能够证明他们相伴的那十几年，不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宴知欢依旧笑着，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过得不太好。”季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那你呢？过得怎么样？”
宴知欢只是笑笑，没说话。
没有问他为什么过得不太好，也一点都不关心他为什么不好。她对他的关心，仅止于听说他去了国外罢了。
没找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她讲，告诉她，他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告诉她，自己一直想找到她。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那些他想了很久要对她说的话，此时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季安张了张嘴，还不待说些什么，便被更衣室传来的动静打断。
“我靠！你特么又在外面沾花惹草！”
宴知欢：“……”
循声望去，就见刘宇豪手臂上挂了不老少衣服，正气势汹汹朝她和季安的方向走来。
刘宇豪：“你谁啊你？”
问的是季安。
那边季安也半侧了身体，视线同刘宇豪相交，互相打量起来。
片刻，才开口：“你好，我是季安。”
“哦，我不管你是谁。”刘宇豪懒洋洋的，视线往宴知欢身上一撇，“但是这个人，你不能追。”
宴知欢有点好笑，“行了，我要你管吗，有你什么事儿啊。”又瞅了眼面色不虞的季安，仍是对刘宇豪解释了一句：“他只是我以前的朋友。”
“什么朋友啊，没见他眼珠子都粘你身上了。”
季安听了倒也不恼，忽然便敛了不善的面色，勾起了笑，同刘宇豪道：“我和知欢是初中校友，也是她的初恋。”
“对吗，知欢？”
宴知欢：“……”
刘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