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着喝，庆祝我开启崭新的人生，干杯！”郑翔彬脸上现出一种踊跃的神采，刚刚的一蹶不振荡然无存。严谦微微挑眉，对上他清湛的眼光，心下一热，这还是他头一次从这个多年挚友的眸中感受到如此坚决的意志，好似脉管里的血在激烈地奔流。

    “真的决定了？”严谦端起手中的酒瓶，浅浅地跟他碰了一下：“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呢？”

    既然木已成舟，追忆缅怀不仅无用，更显矫情。他与郑翔彬相识多年，深知这位的行事风格，这小子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仿佛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但是对于工作和前途他从不懈怠，多少次为了软件开发等问题废寝忘食。董事长的话，无疑触到了郑翔彬的逆鳞，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那句歌词，最爱你的人，伤你最深。

    “其实，我早就想过自己创业了，之前是我爸不同意，自家现成的公司，何必舍近求远。”

    郑翔彬灌了一口酒，“这会正好，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IT本就是一个需要不断自我挑战的行业，每年游戏、软件更新换代那么快，咱们这行就是跟时间赛跑，可公司里那帮老家伙只会固步自封，做这个不行，做那个有风险，”郑翔彬握紧拳头愤恨地骂道：“一个个都想坐家里，天上就有钱直接掉下来砸到自己脸上呢，比尔盖茨都没他们这么敢想！”

    他脸色气得惨白,呼吸都变得重，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空瓶禁不起震动，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下，滚到了对面两个热情四射的男女脚下。

    幸亏没砸到人，严谦腹诽。他拍了拍郑翔彬的后背，像撸猫一样顺着毛：“好了好了，别气了，他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思维模式，上一辈人做生意从来求稳，对风险意识一直看得很重。”严谦浅酌了一口：“那你有什么规划，准备好了吗？”

    郑翔彬听到这话，瞬间来了劲，用十二万分的认真眉飞色舞道：“我在这行混了这些年，人脉也积累了不少，上次被董事会pass的那款游戏，有个投资商很看好，我明天就联系他，我要用这次机会，致我逝去的青春！”

    严谦注视着郑翔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那双眸子中闪耀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原本以为奔三的自己在这么多年社会的砂磨机里沉淀过滤之后，早就与这些诗歌和远方分道扬镳。可是此刻，撞上郑翔彬如此炽热的眼神，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物质在蠢蠢欲动，他喉咙发痒，一口干掉了整瓶酒。

    “嚯，海量啊！”郑翔彬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严谦虽然不是滴酒不沾，但也绝不是贪杯之人。觥筹交错之间，两人目光交汇，郑翔彬好似下定了决心，郑重其事地对严谦说：“谦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听到这话，严谦松了一口气：吓死人了，看这家伙刚才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要跟自己求婚呢，心想郑公子这么多年身边美女络绎不绝，也不像五行缺钙的样子啊。

    转念想到他刚才的话，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上来。他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地过着现在的工作，可以碌碌无为地混到退休。可是每次看到柴笑下班回家那副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总会感慨自己的无能。

    论技术，他是绝对的公司翘楚，可论社交，他不善言辞不喜应酬，每次活动也都靠着郑翔彬替他打圆场。公司同事也是看着他俩交情深厚，对自己另眼相待，可若是郑翔彬离开了，那他该如何自处......

    郑翔彬见他蹙眉不语,进一步将橄榄枝往前伸:“从大学开始，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你的能力有多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瑰丽的液体映出他的双目，较之以往似乎多了点什么，“你在现在的位置根本发挥不了才能，我一走，公司里那些跟我不对付的元老，也难保不会针对你。”

    郑翔彬指手划圈用力点了点桌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只属于少年人的热血与拼搏，“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俩一起入股，都是老板，你也再不用给谁打工了！”

    听完这番话，严谦很难不动容。

    回忆大学时期，没有人不知道计算机专业的双杰。那时候的他，终日和郑翔彬形影不离，无论做项目还是写论文，两人都有着超乎常人的默契。当时的同学还调侃，严郑两人双剑合璧，天下无敌。郑翔彬的这番话，像燎原的星星之火，唤醒了他那颗沉睡已久的年轻的心，他迎视着这如炬的目光，也不动，也不说话，只觉得心跳在加速，呼吸在加重，血液的运行在加快，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严谦郑重地点了点头，少顷，拿起手里的酒，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极具虔诚地说了一句：“敬自由与远方。”郑翔彬嘴唇微微地扬起，两个酒瓶发出清脆的响声，回应：“敬未来与光芒。”

    两人仰头，一饮而尽，酒吧透明的玻璃上映出他俩意气风发的眉眼，周围一片喧嚣，划拳的划拳，跳舞的跳舞，他们却充耳不闻，因为此刻，两人的内心已被一种物质填满，而这种物质，是比酒精更加浓烈的渴望，对成功的渴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谦终于把把热血青年郑翔彬送了回去，自己辗转回到家。

    这么晚，柴笑早就睡熟了，他蹑手蹑脚地洗漱好，轻巧地爬上床。

    在微弱的灯光下，柴笑的眼安安静静地闭着，狭长的睫毛仿佛两把小扇子，覆盖着一片片阴影，乌黑的头发非常柔软地趴在细白的脖颈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严谦呆呆地盯着她的睡颜，突然太阳穴一阵刺痛，醉意涌上脑门。他揉了揉脑袋，关上台灯，晕乎乎地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物化成种，播撒在沧海横流的心田间，让繁华人世的万千过客每日晨起，都能感受到阳光扑面而来，以欢乐和感恩之心开始新的一天。然而今天是周六，早起的万千过客在一周五天的工作日中美美享受了清晨的阳光，只能勉为其难地将这最后的两天贡献给自己的枕头了。

    小区的路上，柴笑静静地走着。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清新得像夏夜里的荷叶的味道，沁人心脾，幽幽的草香迎面拂来，鸟叫声此起彼伏，柴笑享受周六的早晨，没有工作日时的忙碌和局促。

    如果说工作日的早晨地铁站的人最多，那么周末的早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必然是菜市场了。只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小商小贩的热情如火。

    难得休息，柴笑想好好做一顿饭，犒劳一下自己和丈夫。她走进摊位看了看，挑了点新鲜的蔬菜和鱼虾，凭着一张对上谁都笑颜如花的脸，还被好心的大妈强行送了一把小葱，满载而归了。

    当小区的中老年娱乐项目越来越丰富时，就会出现以前没有的弊端。比如现在，广场舞大妈和太极拳大爷为了小广场宝地的归属权正展开着激烈的辩论。

    严谦被这愈来愈大的声响吵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他的手往旁边伸了伸，没有人，心下一阵奇怪，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差点惊掉下巴，赶紧三下五除二跑到浴室，用比军训还要快的速度洗脸刷牙，出来时还一个踉跄地差点带翻了洗手台。在他正要换衣服的时候，他才无意中瞥到钟面上的时间，恍然大悟今天是周六。

    严谦坐在沙发上，宿醉的晕眩感还未完全消退，他按摩自己的太阳穴，慢慢回忆起昨晚的点点滴滴。

    当脑海里的电影放到他和郑翔彬友好地达成共识，要辞职创业，还答应了投资入股这个桥段时，那两张笑容可掬的脸变得扭曲，逐渐替代的是柴笑的玉容，正一本正经地跟他诉说理想和现实的差别。

    严谦用力地闭上了眼，心道昨晚的酒是不是兑了别的东西，不然怎么没喝多少就上头了，竟做些平时不可能做的事呢？辞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跟笑笑商量就私自做主呢，更何况还要动用两人的积蓄去投资入股？

    严谦甩了甩头，脑子里出现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你这样做就是不尊重笑笑，她肯定会生气。

    另一个又说你这么做是为了让两个人过上更优质的生活，笑笑善解人意，肯定会理解的。

    善解人意不是不尊重别人的理由，一个说。

    没有不尊重她，夫妻间的默契不需要这么上纲上线。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啊——”当这二位快要打起来时，严谦烦躁地吼了一声，整个人被矛盾充斥着。

    他站起身子，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少顷，终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向笑笑敞开心扉，诉说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如果她不同意，我就......”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开门的声，当严谦对上柴笑那双月牙般弯弯的眼睛时，顿觉生无可恋。

    完了，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