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贝尔拍了两下手掌。

    “Perfect！完美的配合！”加贝尔觉得时候已经到了，他不得不这么说。“江，如果你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你和你身边这位精灵就是不可拆散的完美——组合。”

    他的口型刻意停顿片刻，挤眉弄眼地替换走原本要说出口的单词。

    骤然被提及，原本因为搭档的表现终于免于挑刺而默默替他高兴的程愫弋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江愉知道加贝尔想要揶揄点什么。身旁的少女仰起脸看他，对此一无所知。“感谢您的肯定。不过对于拆对，我认为没有丝毫可能。”他微微笑着，很温和地说出分外笃定的话。他看到程愫弋点头，然后重新平视前方，留下一个被梳理得格外妥帖的乌黑发顶，像是落了层鸦色的雪。

    “Oh！你展现出的自信感动了我。看来我和程没有白为你操心。”他夸张而活泼地做出抽泣的动作，“我相信你的优秀和忠贞，江。如果没有如此多的阻拦，我真的会追求你。可惜啊。”加贝尔开着玩笑。

    什么？程愫弋再次警觉地抬头。她记得加贝尔老师有恋人。怎么会这样？

    江愉感到无奈。虽然是玩笑话，但他不想变成程愫弋心目中介入他人情感的形象。“我恐怕不能接受您的追求。只能谢谢您的抬爱了。”

    一旁休息的常静可谓是兴致勃勃，趣味十足。在确定了一个明显到引人怀疑的事实后，她愈发留意江愉的表达，还有程愫弋作出的反应，看得津津有味。毕竟没有人着急，甚至还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有她这个旁观好戏的消遣一番又如何。

    晚上吃饭时，四个人又凑了一桌。江愉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熟人叫住寒暄，那些熟人程愫弋一个都不认识，最多面熟。

    他最后一个坐下在少女身旁。此时程愫弋已经开始认真地咀嚼晚饭了。

    “江愉啊，我要是年轻十岁，一定把握住青春追求你。”常静戏瘾大发，模仿着加贝尔那一套格外有趣的腔调调侃。“可惜啊，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真可惜。”林臻洋帮忙附和。

    江愉叹气：“您可别拿我说笑了。”

    而此时，程愫弋筷子上夹着的蔬菜应声滑落。她瞳孔地震。“……前辈原来已经、已经有孩子了吗？”而且还是两个。少女震惊到结巴。“那你们……你们是怎么抽出时间照顾孩子的……？”

    “不是！不是真有孩子了！”常静想起来，现场还有一位年轻的电子老人，连忙出言澄清。“这是个梗——哎呀可恶，能解释的梗就没意思了……反正没有孩子！”

    这回轮到江愉置身事外。不过他确实因为程愫弋的反应而低声笑起来。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表达能力又不怎么行。唉，现世报了。”常静扶额，“小程啊，你自己看看呗。我发给你了，注意查收。”

    于是，程愫弋低下头认真看，宛如学习ISU发布的官方技术手册。“我明白了，就是没有孩子的意思。”

    常静一脸岁月静好。“对。你想想，这哪来的时间，还响应国家政策一生就生两个。”

    林臻洋严谨地补充：“而且我带你一个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再带两个。”

    “你说谁难带呢？”

    “我道歉，我立马道歉啊。”林臻洋服软的速度比极速退款还快，“咱们先吃饭，吃饱饭，不生气啊。”

    而程愫弋还没看完，手指继续往下滑。“……这是什么？”

    “嗯？”江愉偏过头。

    常静也松开揪住林臻洋衣领的手。“咦，我还发了什么吗？”她拿起手机，“哎哟！都怪我手滑。把我珍藏的表情包发出来了。”

    是个很简短的GIF动图，截自上个赛季的世锦赛返场。只见程愫弋一个冰上飘移来到国内女单一姐袁安雅身旁，手上和嘴边都p了一束玫瑰，配字“你的帅哥忽然出现”。

    程愫弋感觉有些窘迫。“这个我也存了。”然而她的旁边传来青年的声音，“但是我的版本只有手上有花。您能发给我一份吗？”

    “行啊！”常静爽快应下，“原来你也用小程的表情包啊？”

    “我不用，只是存起来。”

    他们的对白分外和谐。程愫弋握着筷子，因为实在难为情而抿直嘴唇。她没有动筷子，默默看着两人。

    所以，江愉收敛或许有些过分的笑。“要删吗？”他询问道。反正他已经记住了，而且她就在眼前，江愉会听她的话。

    “……你想存就存吧。我不管这个的。”尽管如此，她有些不自然地换成勺柄握在手心。程愫弋并没有那么介意，她只是脸皮薄。于是低下头抿了一口盅中炖煮的汤汁。依稀还温着。

    不过半晌，程愫弋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为什么要存这个？用在哪里啊？”此时她好奇地开口，手边的碗里是只剩下约莫三分之一的杂粮饭。

    “不用在哪里。不过像前辈的话，应该是会多看论坛和微博的类型吧。”江愉耐心解答。他并不喜好花太多时间在网络上，但对这些事基本都知道。搭档的表情包存在手机里纯属是觉得可爱，看着高兴。“因为很有趣。”

    “有趣……吗？”

    “对啊！可萌了。”此时常静插嘴，“真要论实用性的话，我觉得江愉的表情包那叫一个好用。”

    少女肉眼可见兴趣高昂了起来。“江愉也有吗？”

    “可多了！那叫一个生草。这事我也挺想不通的，小江表情没在镜头前崩过，怎么就有这么多传神的表情包。……”常静热情介绍，程愫弋反复露出“居然还可以这样”的表情。

    林臻洋看向江愉。“这是你的受难日啊。”

    “她们高兴就好。”青年只是笑笑，不怎么在意。

    -

    闲聊怡情的时间非常短暂。饭点多些，休息时间见缝插针。而随着常林训练进入瓶颈，休息时间也变得寡淡。再怎么趣味的语句都因为隐藏的压力干涸了。

    再一次，常静摔倒在冰面上，并且因为极高的动力滑出很远。

    所幸不是头着地。悻悻地庆幸着，常静攥住伸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比她的要小，手的主人也比她矮小。不过很有力气，就像它的小主人跳起来的时候。

    “我都滑到你这里了吗？”失落的时候，尤其是在关系很好的后辈面前时，常静控制不住要说点喜庆话，穷嘴那么两句。“看来老林抛得挺带劲的啊。”而她没有站住。

    林臻洋确实给予了一定的力量。但从前尝试磨合抛3A的时候，常静就领教了这个抛跳的特殊——远不仅仅是姿势的问题。所以，尽管已有双人滑组合尝试3ATh并成功，却很难拉出一个执行分为正的抛3A。

    喘息的片刻，常静看到了程愫弋和江愉正在尝试的内容。他们是在随便跳，闲暇时间玩一玩吗？

    然后，程愫弋落冰了。她落成了一个阿克塞尔三周跳，就好像她正在进行女单项目的训练。江愉无法完全跟上她，但也基本落成了，尽管浮腿搭了冰，滑出姿态不那么漂亮。

    “老林你说，他们如果准备试一试抛3A，能成吗？”

    顺着她的目光，林臻洋看去。“很有可能。”因为程愫弋的单人能力很强悍，而江愉作为双人滑男伴的能力也十分突出。现在看来，程愫弋同样能够极佳地适应双人滑女伴的角色，江愉也可以跟着程愫弋的步伐增进单人能力。

    “他们会在冬奥会上单跳3A吗？就像我们一定会上抛跳阿克塞尔三周一样。”

    “……我不知道。”林臻洋听见常静近乎呢喃的音量，目光已经从远处的二人转移到身旁的搭档脸上。他知道常静心里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受，甚至是极为煎熬痛苦的。“如果他们能像我们一样稳住的话，或许会。但是单跳3A难度太大了，双人滑没有这个先例。”

    “那他们是要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啊。”

    现在，常静站稳了，道谢时松开与程愫弋交握的手。“你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臻洋上前，很焦急。毕竟无论是声响，还是刮出的冰碴，都显现出她刚刚摔得绝对不轻。

    “没有。”她活动了一下膝盖，心里有了数。“这样都没事，我可真是福大。”

    然后，常静向远处滑去。“你还在那里干什么？”她见林臻洋没跟上来，“你想被米哈伊尔骂？还没到休息时间呢！”

    程愫弋听到林臻洋似乎隐隐叹了口气。“……来了。”然后，他平常地向搭档滑去。而库兹涅佐夫当然没有骂他们。

    他们并没有放弃抛跳阿克塞尔三周。事实上，常静已经能够极少数地站住，不过更多以一个想要翻身但还没有的状态踉踉跄跄，而她坚持不扶冰。像刚刚那样摔倒后被冰面甩出去的状况不多见，不过常静摔倒的次数确实和少不沾边。

    作为双人滑女伴，常静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能够借林臻洋极为有限的力气，加紧对自身的控制竭力靠近成功。抛跳阿克塞尔跳和其他所有抛跳都不同，和已经成为常林招牌，近期捡起的4STh不同，男伴的力气被弱化了，更多依赖女伴的能力。

    可她连个单跳3S都费劲，2A不怎么跳，估计也扔得差不多了。

    似乎种种因素都指向一个错误：她不该拉着林臻洋跟这个抛跳较劲。

    自由练习结束，开始练习专项的捻转。这方面，程愫弋和江愉是毋庸置疑的行家。不敢说是自古以来的第一名，但常静认为他们俩是在役的双人滑选手中捻转做的最好的。

    莫霍克步难度进入。程愫弋在江愉身前停留的时间极短暂，一下子就被抛到空中，tano姿态。江愉注意着程愫弋的状态，伸直的双臂极快地落在肩膀以下，然后上举，就这样精准地扶住她。他们上半身没有发生任何接触。

    “……真是艺术品。”常静听到库兹涅佐夫低声感叹道。要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声由衷的夸赞——常静过去就揶揄过——恐怕比冬奥会夺金还难。难比登天。

    不过，程愫弋觉得自己和江愉还没有彻底从这个难度动作中毕业。“也只是GPF那次，第一次定了四级。之前都是三级，刚开始还只是两级。”休息时间，她对常静细数着。他们虽然能批量生产捻四，但捻转四周的难度毕竟放在那里，能同时达成四个定级需求很困难。

    “而且，也没有满执行分。”

    常静一时乐了。“就算没满，也不是你跟江愉没做到最好的缘故。”俄罗斯有IB，还有KD作后备，北美系也有BJ和RK，各个派系的裁判都有要捧的本国选手。“做到你们所能做到的最好就行。”话音刚落，队医已经抵达场馆。

    程愫弋垂眸，看医生检查常静的膝盖，露出的小腿摔出雨天水潭似的淤青。“……你和小江都是第一次参加冬奥会，我和老林已经有经验了。我告诉你，别想那么多，到比赛的时候发挥就是了……”

    金属触碰地面发出声响。支撑架被放好，而她的腿也被逐步架起。这一过程中，常静因为疼痛断断续续发出“嘶”的声响。“我这是变成蛇了啊。”反应过来时，常静还在自我调侃。

    药已经上好了。“……估计是逃不过了。”她轻声道。年纪一大把，伤病情况恶化，除了打封闭针没有别的办法。

    身旁的少女应该听到她自言自语了，这才猛地转过头。不过她半天都没一句话，除了嘴唇微微地动，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她心好，所以见不得别人不好，常静知道。

    “你还去乔医生那里吧？可不能因为训练要紧，所以就忘了这茬。越要紧越得去。”

    “去。昨天中午才去的。”

    常静笑：“估计你没放江愉午休。”说话时，她伸出手让程愫弋坐近一点。少女挨近她时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又很忧心地朝她受伤的地方看，但什么都没说。

    “他跟我一起去的。”程愫弋回答，“我没有问他，我下次会的。他要睡觉，我就自己去。”

    常静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他在和吴萍商量什么，肯定绕不开此时乖乖坐在她旁边的少女。“他肯定没这习惯。不信，你问到了回来告诉我。”

    程愫弋点头。神奇的是，江愉真的没有，就像常静笃定的那样。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经常跟我一起去复查。我们只有这段时间比较空闲。”细想下来似乎也并不神奇。“所以，他可能原本有，现在也没有了。”

    少女没那么迟钝。“我看他原来也没有。他应该挺高兴的。”常静立马打断她的内疚，“你哪天不带他，他估计还要闹呢。”

    “……闹……？”程愫弋不太想象得出来。

    “夸张地说，夸张。”常静摆摆手。

    和她聊天，常静觉得心情舒畅。因此，这份相比较于其他人显得有些长的休息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