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IB提交的自由滑节目构成,无形中与他们之后的程江走向不同的方向。因为高级313连跳难以和高难度的捻转四周共存,欧锦赛的两人甚至因为坚持两个都上,捻四失误到不如稳定输出捻转三周划算,虽然他们依旧拿下了欧锦赛冠军。不过,放到世锦赛上,他们斟酌着将捻四换成了捻三。毕竟从基础分看,3F+1Eu+3S的连跳一旦成功,收益比起吃力不讨好的捻四高出一大截。更不必说,从他们完成的质量和连跳稳定上涨的GOE看,他们被鼓励做这个难度动作。

    他们本赛季的自由滑选曲是《波莱罗》。伊万诺娃的考斯滕做了简易的调整,大片的石榴花连缀在一起,像是拥有艳丽花纹的蛇,盘踞在她的身上。

    伊万诺娃其实对现状并不满意。然而,教练格奥尔基因为他们欧锦赛发挥不佳,话语间染上几分尖锐刻薄的意味。“娜塔莎,如果你坚持要做捻转四周,你最好真的能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做到,而不是为整套节目质量下降找一个借口。……”

    她没有回击。娜塔莉娅?伊万诺娃在面对指责时向来寡言,尽管她的脸上显露出了淡淡的不甘与悔恨。格奥尔基毫不留情的话固然令她心里不舒服,但真正刺痛她的是比赛。他们甚至为了提升稳定性更改了编排,将捻转四周和连跳放在前面。但事实正如格奥尔基所言,他们暂时无法做到两者并存,除非拥有运气。

    但是运气靠不住。在强者如云的俄罗斯女单中短暂绽放光辉再迅速沉寂,转到双人滑厮杀到一号位,伊万诺娃从不是靠运气。

    格奥尔基依旧表达了对他们的看好。“娜塔莎,亚历山大,你们可以做好,只是目前需要一些让步。”

    她答应了,所以有了现在如同美艳蛇妖般自由游离于冰面的鬼魅女郎。伊万诺娃的野心呼之欲出,她服从当下的安排,而未来的她注定要将二者都轻而易举地做好。

    舒缓的长笛声如同旋舞飘洋的裙摆,而伊万诺娃似乎也在与别林斯基周旋,与回旋的音符周旋。

    王露:“首先是313的夹心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他们或是期待一次漂亮的成功,或是希冀两人狼狈地落下。然而,他们无法忽视明艳的女郎充满魅力的肢体语言,这不再是一场煎熬的等待。他们分开了一段距离,用以准备连跳。

    一白一黑,两只冰鞋向内倾去。尽管男伴在起跳的一瞬间刃回平,但这并没有算在扣分要点中。平刃在单人滑中都会时抓时不抓,更不必说这是双人滑,他们是头一个,标准便将得更低些。

    不过,无论是清晰的点冰,还是在允许范围内的pre,都彰显了他们的心血和经验。“后内点冰三周跳,接一个欧拉跳,再接一个萨霍夫三周跳。……他们成功了!”

    落下的那一瞬,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惊人的欢呼声。这是他们第一个没有任何符号的3F+1Eu+3S。紧随其后,他们以莫霍克步进入,别林斯基便将伊万诺娃抛到上空。女伴双腿分开呈现四十五度,举起双手,落下时被男伴接住,上身也无接触。一个干脆利落的捻转三周。执行分慷慨地给出+2.62分。

    将难度高的连跳放在最前面,捻转也降低了难度,衔接便不再需要过多的牺牲。后外螺旋线后进入编排步法,两人拉进距离。尤其是伊万诺娃,她充分研磨了步伐,双臂的舒与张充满力量,同时又能如同蛇身般缠绵危险。她明丽热情,却又仿佛在烈火般的裙摆下埋伏了毒液。小跳翻身而上,5R托举的进入动作十分惊险,更何况伊万诺娃做得毫不犹豫。旋律呈现出理智重复的《波莱罗》被伊万诺娃滑出了拉锯的危情感。

    “抛跳后内点冰三周。Perfect!”

    接下来的难度动作进行得水到渠成。他们酣畅淋漓的表现获得了全场欢呼,完美clean了这套自由滑,在本赛季最重要的这场赛事上。

    结果是,他们再次打破了自己前不久创下的双人自由滑世界纪录,拿下了151.47分,并以229.43的总分荣登第一的宝座。笑容重新来到格奥尔基脸上,因为他知道,这场比赛的金牌注定属于IB。

    他们只需要再等一首自由滑的时间。这很快。

    -

    “自由滑选自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由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所作。”王露在转播中作简要的介绍,“这套节目包含一个捻转四周,一个3T+3T的连跳。其他难度动作也不减难度,整体的编排很紧密。”

    松开交握的双手,程愫弋在这一刻迅速完成角色的转换。一路走来的所有苦闷与压力,都在她将侧脸轻轻靠在交叠的双手上时,就这样轻巧地烟消云散。少女展露出那般无忧无虑的笑靥,绚烂的烟火定格在明亮的眼眸中。她不知道危险来了,她只是快乐地拥有一个没有哀愁的青春。

    死亡的危险在她身后。少女转过头去,不请自来的死神甚至不介意颇具绅士风度地自我介绍一番。她在他的臂弯中那般无助又困惑地旋转,落地时想要逃离,却被死神的镰刀牵绊住了脚步。

    “她年纪还很小。”吴萍不止一次对梁仲冰感叹,“这样的领悟水平……根本不需要我们教。难怪伊芙琳那么喜欢念叨小程。”

    梁仲冰:“她还揽去了一部分我们该做的工作。”

    “是啊。”吴萍回答,“教得多好。”

    青年所扮演的死神无疑充斥着各种残酷的恶趣味。他拥有死亡的力量,却偏偏要通过制造骗局,让少女心甘情愿归属死亡。他以少女的惊惧与犹豫为食,丝毫不介意陪她猫捉老鼠的游戏,从而欣赏她那张因为恐惧而潸然欲泪的脸。

    王露凝神。此处的编排是伊芙琳女士通篇唯一留下的出气口,没有编入难度进入,从而保证程愫弋发育关前便和江愉只是初步涉猎,并不精通的捻转四周能成功。

    现在,成功率更悬了。挡板后的吴萍心脏从音乐响起时便开始纠结发紧,她看着压步结束,程愫弋起身顺着江愉的手臂来到他身前。就那么很短暂的几秒钟。

    然后,又是很短暂的几秒钟。吴萍的目光顺着程愫弋被抛至上空的方向而向上扬去,手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紧得不能再紧。

    一圈,两圈,三圈……她在半空中举起一只手,tano姿势。少女极高的转速使得被荆棘玷染的纯白裙摆飞扬绽放,更加让她像引颈受戮的羔羊,抑或是逐渐失去水分的水仙花。

    ——再加一圈。四圈。她下坠。

    在少女落冰滑出的那一刻,观众席上爆发出极为强烈的欢呼声。“开场就是一个捻转四周!”王露的声音亦难掩激动,“一个瑕不掩瑜,不需要质疑的捻转四周!就由这对搭档两个赛季的选手完成!”

    松懈的那一刻,吴萍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嘴唇抿得很直,心上是依旧无法完全放下的严峻和紧张。

    4Tw2,BV为7.2,GOE+0.74。

    上半身接触了。但毋庸置疑,他们这次成功了。

    胸口那股郁结的气息从未有过的鲜明。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程愫弋,她还有很多事,很多目标没有完成。她还年轻,她太想往前走,而不是一次摔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所以,少女壮着胆子斥责死神。

    ——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我是你的朋友。既然疲倦,为什么不来我的臂弯中睡一觉呢?

    “萨霍夫三周跳。”莱克尔道。冰场上的两人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时间差落下。“中间的衔接非常精彩。我想,Suyi Cheng和Yu Jiang的演绎令本就非常出色的编排情绪更加饱满。”繁复却又恰到好处地构成修饰故事主干的枝叶,错落有致地发挥两人滑行的长处。

    西塞:“用刃非常充分。短节目的时候我就有类似的感受,Jiang的提升很值得注意。”她微微停顿,“而Cheng的出色无须质疑。”

    编排步法相当的惊艳。她像是力不从心,脚下却为了演绎这种无处着力的挣扎感忠实地执行步伐的转换。她天真地给予信任,泪水似乎残留覆盖在瞳孔上,而死神那双精工匠造般的漆黑眼眸则在漫不经心的不羁与危险感下,隐晦地流露出真挚醉人的情意。

    与程愫弋不同,江愉的演出始终萦绕着一股戏谑的意味。音乐一转,死神便挽住少女的手,便以单足的步法覆盖另一片冰面。

    就像波浪在脚下翻动般。他们的交互有一种特别的着魔感,一切冥冥之中已有答案。死神像是在对少女柔情蜜意地诉说着,“你看,这并不可怕,我也不可怕”。

    而随着骤然高亢的乐调,程愫弋被高远地抛出,划破虚伪的假象。一个抛跳后内点冰三周。

    又是一阵掌声。冰面上的少女与青年深陷节目本身,仿佛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而观众席上,已经有一大片站起的观众。

    前外螺旋线。死神的手势仿佛在毫不避讳地向所有看客展示少女的痛苦,他将她的痛楚景观化,以观者的情绪反应为佐料,加深了故事本身的悲剧色彩。

    然而,似乎不仅仅是如此。伊芙琳女士在观看的过程中逐步触碰到两人的独特之处。

    “抛跳后内结环三周。”

    3LoTh,BV为5,GOE+1.21。

    从未有过的拼尽全力,从未有过的燃烧。每当他们认为,程愫弋目前的状况只够她走完那几步,她最终总会走得更远。她和故事中的少女都在经受苦难,众人将少女的苦楚与惊惧看作一场绝妙的飨宴,进而从中品读出高尚的艺术,她仿佛亦被吸吮骨髓。

    所以,青年便不再仅仅居于索取性命与情绪的死神之位。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悲悯将他与现实勾连,就好像创造这个故事的人怀有对少女深切的同情,就这样进入了一个截然相反的角色。因此,这幅浪漫的古典画便染上了别样的动人色彩。

    刀齿点冰,以步调几乎一致的节奏起跳。

    “后外点冰三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他们成功了。因为成功,来自程愫弋自己的疲劳甚至被视作了表演的一部分。她的虚弱与挣扎使得这套节目更加的动人,亦更加的残酷。如果她知道这一想法,她或许会露出分外喜悦的笑。这正是程愫弋希望呈现出的结果。

    她快要感受不到下肢了,这种麻木感甚至延伸到腹部。她不清楚是累还是疼。第二个3T的落下时,程愫弋心想,她竟然站住了。

    程愫弋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她抓住了未来,还是未来愿意垂怜于她。但答案已经变得无关紧要重要。冷风带着锋芒灌入躯体,目无章法地乱刺,新的风钻入迫不及待地撕裂着缺口,为此出现难以言喻的烧灼感。

    “……一个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

    少女没有放弃挣扎,哪怕摇摇欲坠,生命不肯停歇地抽离其身,死神的阴险残忍笼罩着她。程愫弋向上看去,这个公平的、光明的世界对她投下怜悯的目光。甚至连死神本人,都矛盾却又无比自洽地融入不忍与哀怜。

    这种善与恶的冲突,鲜明得让人想起巴黎圣母院的经典桥段。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给丑陋的敲钟人喝水,即便是一致唾弃卡西莫多之丑恶的看客也不由地发出“好极了”的声音。少女在这幅古典画作中显得更加崇高。

    5A托举之后,又是一个三组托举。所有人都抬起头,注视那道在巡场中显得单薄,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

    她没有力气了,头脑嗡嗡作响。拉弦声显得格外尖锐刺耳,程愫弋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失去意识,仅仅凭依本能完成最后的双人联合旋转。恍惚中,江愉牵引着她,那足以切割下血肉的弦变得柔软,绕在她的腰部双臂上,带着她转。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她就这样被不可挽回的命运扼住了喉咙,在沉闷的尾声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越过死神,从他漆黑不详的衣袍两侧向光明伸出手。

    分明是没有希望的结局,少女最终的归宿是黑暗、腐朽与死亡。然而,最终没有人从这个故事中抽身。

    音乐落下的那一刻,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掌声像是炸开的惊雷。冰迷们沸腾了,却没有欢呼,只有鼓掌的声音。

    此刻,程愫弋的脑中只有忙音。那是从天际传来的,遥不可及的白噪音。从手指尖到身体,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而从喉咙深处上涌的血气足以切断她的呼吸。程愫弋有些缺氧,肉身发出的警报令她难以立马恢复平衡。如果不是江愉护住她竭力的身体,她会立马掉落,而这段时间甚至不足以她转过身,将会伤害到要害的后脑勺朝下的姿势转变成趴地的动作。

    但是,程愫弋在笑。她感到很满意,因此率真地露出分外快乐的笑,就像从未拥有过痛觉,从未流出眼泪,感到绝望一般。眼泪都化作随着颤栗滑落的汗水了。

    哪怕是爬,她都要爬到终点。而此刻,程愫弋终于将胸口的那口气呼出来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笑一场。只是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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